曹丕是曹操的次子，曹昂死后，曹操還曾打算傳位給環(huán)夫人所生的曹沖。曹沖字倉舒，是個神童，五六歲時智力已經(jīng)“有若成人”?！八粌H聰慧過人，并且天性仁厚愛人，常常為不慎犯了過失的設(shè)法解免，“賴以濟(jì)宥者，前后數(shù)十”。為此，他深得曹操的寵愛?？上觳桓２苁?，這樣一個寧馨兒卻在十三歲時就得病夭折了。他死后，曹操曾對曹丕說“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辈茇Ш髞硪渤θ苏f“若使倉舒在，我亦無天下。”然而，多才多藝的曹丕之后又出了一個曹植，其風(fēng)流文采竟然更勝乃兄，深受曹操寵愛。于是就發(fā)生了丕、植兄弟間的奪嫡之爭。

曹操長期在立嗣上狐疑不決，難免不影響下屬。時間一長，下屬間漸漸形成了擁丕派和擁植派兩個集團(tuán)。擁丕派有桓階、邢頤、吳質(zhì)、賈詡等等，擁植派有丁廙、丁儀、楊修、孔桂、楊俊等等，各自結(jié)為黨羽，設(shè)計謀，造輿論，爾虞我詐，互相傾軋。擁植派中的楊修是個智謀過人的奇士，又身為曹操的主簿，消息特別靈通，對曹植十分有利，在他出謀畫策之下，曹植在這場爭奪戰(zhàn)中漸占優(yōu)勢，“幾為太子者數(shù)矣”。

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勵，飲酒不節(jié)，文帝御之以術(shù)，矯情自飾，宮人左右并為之說，故遂定為嗣。

這種說法看起來挺客觀，頗具辯證法的味道，意思是曹丕之所以能當(dāng)上太子，從外因上講，是因為曹植做事任性，言行不加掩飾，飲酒無度，失去了曹操的寵信，給曹丕創(chuàng)造了機(jī)會;從內(nèi)因上講，是因為曹丕施用權(quán)術(shù)，掩蓋真情，自我矯飾，宮中的人和曹操的手下大都為他說好話，給曹丕創(chuàng)造了條件。

但是，稍微有點閱讀能力的人，誰都能體會到這種說法的言外之意曹丕這個太子當(dāng)?shù)暮懿还獠?，他玩弄欺騙的把戲;曹操立曹丕為太子，是受了曹丕的蒙蔽。很顯然，如果按照這個說法來理解的話，曹丕無疑是個人品很低劣的人，而曹操儼然成了容易受人唬弄的主兒了。

這是事實嗎？以我對相關(guān)史料的理解，我認(rèn)為不是，至少不全是。特別是“矯情自飾”這一條理由，我尤其不敢茍同。

誰都知道，曹操是愛才的人，而且一直主張“唯才是舉”。也正因為此，他才確信曹植是“兒中最可定大事”的人②，并一度流露出要把曹植作為接班人加以重點培養(yǎng)。不難想象，如果曹植把尾巴夾緊點兒，自身不出現(xiàn)“意外”的話，曹丕再怎么“矯情自飾”，就是整出花兒來，太子的位子肯定也輪不到他。而且，從另一個角度說，曹操也不是那種輕易上當(dāng)受騙的人。所以，認(rèn)為曹丕是借助“矯情自飾”而被立為太子的這種說法顯然不客觀，尤其是在曹植得寵的時候。

那么曹植失寵以后呢？曹植失寵后，我認(rèn)為曹丕似乎就更沒有“矯情自飾”的必要了。這時候的曹丕，最有力的一個對手似乎就是弟弟曹彰。但曹彰從小就不愛讀書，論才華，曹丕拉他好幾個來回兒;論品行，曹丕的口碑沒的說;論資歷，曹丕年長。無論從單向指標(biāo)還是從綜合因素看，曹彰顯然不具備和曹丕競爭太子的實力。這時候的曹丕已經(jīng)不需要整景兒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就是贏。這里頭的那點兒玄機(jī)，曹丕能參得透。

說曹丕“矯情自飾”，似乎最有力的“證據(jù)”，就是《三國志》卷二十一《吳質(zhì)傳》里的一段記述

魏王嘗出征，世子及臨菑侯植并送路側(cè)。植稱述功德，發(fā)言有章，左右屬目，王亦悅焉。世子悵然自失，吳質(zhì)耳曰“王當(dāng)行，流涕可也。”及辭，世子泣而拜，王及左右咸歔欷，於是皆以植辭多華而誠心不及也。

這段記述說的是，有一次曹操帶兵出征，曹丕和曹植共同送到路旁，曹植稱頌曹操的功德，出口成章，旁邊的人都矚目贊賞，曹操聽了也很高興。但曹丕則感到很不舒服，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曹操手下有個大臣吳質(zhì)在曹丕耳邊說道“魏王即將上路的時候，流淚哭泣就可以了?！奔爸赁o行時，曹丕哭著下拜，曹操和部屬們都很傷感，認(rèn)為曹植華麗的辭藻多而誠心不及曹丕。

這個很有意思的“軼事”，我每每讀之都要發(fā)笑。既然吳質(zhì)對曹丕說的是悄悄話，誰聽到了他們的悄悄話呢？難道吳質(zhì)和皇帝一樣，說話也有史官的記錄嗎？這顯然不可能。不過，疑問是疑問，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曹丕流淚肯定是流了，至于說這是吳質(zhì)的主意，我認(rèn)為不排除曹丕反對派的憑空捏造，以此用人性的虛偽來攻擊曹丕。

但不管怎么說，我倒是相信曹丕的眼淚當(dāng)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因為真摯的感情是裝不出來的，否則，不可能那么多人都被他感動。這一點，曹丕有一首懷念曹操的樂府詩《短歌行》，足以作為佐證。詩是這么寫的

仰瞻帷幕，俯察幾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神靈倏忽，棄我遐遷。靡瞻靡恃，泣涕連連。呦呦游鹿，銜草鳴麑。翩翩飛鳥，挾子巢棲。我獨孤煢，懷此百離。憂心孔疚，莫我能知。人亦有言，憂令人老。差我白發(fā)，生一何早。長吟永嘆，懷我圣考。曰仁者壽，胡不是保。我對詩沒什么研究，就我掌握的資料看，中國歷朝歷代的皇帝里，為懷念父親而寫詩并且寫得如此真摯而感人，曹丕似乎是第一人。對父親沒有深厚的感情，沒有刻骨銘心的思念，曹丕能“泣涕連連”并寫出這樣深情的詩嗎？這種感受，對詩歌略微有點欣賞情趣的人，當(dāng)會有所體會。

相對于“矯情自飾”的這種說法，《三國志》卷十《賈詡傳》還有一種說法，是這樣記述的

文帝(曹丕)為五官將，而臨菑侯植才名方盛，各有黨與，有奪宗之議。文帝使人問詡自固之術(shù)，詡曰“原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yè)，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蔽牡蹚闹?，深自砥礪。太祖又嘗屏除左右問詡，詡嘿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即對耳。”太祖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碧娲笮?，於是太子遂定。

這段記述說的是因為愛才，曹操打破了立嫡立長的“陳規(guī)”，想立曹植為太子，曹丕感到了威脅，于是向太中大夫賈詡詢問鞏固自己地位的方法。賈詡給他出主意說“愿將軍您能發(fā)揚(yáng)德性和氣度，親身去做普通人的事情，早晚孜孜不倦，不違背做兒子應(yīng)該遵守的規(guī)矩，這樣就可以了。”曹丕聽從了賈詡的話，暗自深深地磨煉自己。

一次，就太子的人選問題，曹操征求賈詡的意見，賈詡默然不答。曹操說“我與你說話，你卻不回答，這是為什么？”賈詡說“我正在考慮，所以沒有立即回答您。”曹操說“你考慮什么？”賈詡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