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雍正皇帝的“游跡” 繼位后其為何少出巡?
武陟油茶是河南有名的傳統(tǒng)風味食品,外包裝上多有介紹油茶歷史的文字。筆者見到其中的一種是這樣寫的:
清代雍正皇帝至武陟視察黃河險工,知縣吳世碌以武陟油茶進奉。雍正食之大喜,稱贊“武陟油茶潤如酥,山珍海味難媲美”,并傳旨廣開油茶館,武陟油茶由此盛名遠揚。
筆者多年前去山東曲阜,在孔林內一石牌坊前,見導游興致勃勃地說著雍正帝來此的故事,游客們也聽得津津有味。
問題是,雍正帝真的到過武陟和曲阜嗎?
“出游”之由來
雍正帝還是皇子時,確曾隨父康熙帝多次外出,包括南巡江浙,西巡五臺,塞外巡狩,以及前往盛京(今沈陽)祭拜祖陵。即位后,除了去清東陵(今河北遵化馬蘭峪)安葬、祭奠康熙帝外,他在位十三年間只在京城及周邊活動,主要是紫禁城和圓明園,這與其父康熙帝、其子乾隆帝經常出巡,形成了鮮明對比。
終雍正帝一生,既沒有到過河南,也沒有到過曲阜。但上述兩則雍正“出游”的故事,卻并非全是無稽之談。
“吳世碌”史有其人,正確的寫法是“吳世祿”,據(jù)雍正《河南通志》記載,他是湖廣江夏(今湖北武昌)人,雍正元年(1723年)任武陟知縣,二年調任嵩縣知縣。
武陟是黃河和沁水的交匯處,康熙末年河水數(shù)次泛濫,雍正元年再次黃河漫決,附近州縣大面積遭災。雍正帝命副河道總督嵇曾筠專駐武陟,并在武陟建龍王廟,賜名嘉應觀。他還特別頒賜祭文,后刊于銅碑之上。總之,雍正帝對于武陟的河工是極為重視的。
而雍正帝“游”曲阜的說法,也是事出有因。雍正二年六月初九日,曲阜孔廟的大成殿因雷擊而燒毀,這事對雍正帝震動很大,他在上諭中說:
孔子道高德厚,為萬世師表,所以維世教、立人極者,與天地同其悠久。朕臨御以來,思極尊崇之典,以申仰止之忱。今闕里圣廟被災,豈朕尊師重道之誠有未至歟?
為此他親前往京師的孔廟祭奠。六月十三日,雍正帝令派遣工部官員前往與山東巡撫等籌議重建事宜,務期“規(guī)制復舊,廟貌重新”。他同時承諾“告成之日,朕將親詣行禮”。
雍正帝極關注曲阜孔廟大成殿的修復,由中央特撥款項。雍正七年冬,有大臣上奏說,大成殿上梁的前兩日,曲阜天現(xiàn)慶云。雍正帝很為此高興,覺得是自己的“誠敬微忱”感動了上帝及先師。
雍正八年十月,大成殿修復工程告竣。但雍正帝并沒有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只是命皇五子弘晝等前往曲阜參加落成告祭典禮。
食言有苦衷
雍正帝的即位不論合法與否,他統(tǒng)治之初,內部形勢確實很嚴峻。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以皇考之心為心,以皇考之政為政”?!盎士肌本褪撬母赣H康熙帝。但康熙帝生前一些出巡活動,包括進行木蘭秋狝,也就是塞外狩獵,雍正帝并未能效而仿之。雍正二年時,他派怡親王允祥及皇四子弘歷等前往圍場,并十分關注他們的狩獵情況,而他不曾親往?!渡现I內閣》記載, 雍正四年十月,雍正帝對此有過解釋,一方面承認不如父親,另一方面說明原因在于防范的需要:
國家武備關系緊要,不可一日廢弛。朕之不往,乃朕不及皇考之處,朕自知之。蓋以朕之兄弟阿其那(指允禩)、塞思黑(指允禟)等密結匪黨,僭蓄邪謀,遇事生波,中懷叵測,朕實有防范之心,不便遠臨邊塞。
同樣道理,他不可能于繼位初期前往河南武陟視察河工,享受油茶,并謅上兩句順口溜的。
到了雍正八年十月,雍正帝的統(tǒng)治形勢已十分穩(wěn)固,且他曾承諾親往曲阜,為何又食言了呢?這應與此一時期其身體狀況大有關系。從雍正七年冬天開始,雍正帝大病一場,八年九月,他甚至將秘密傳位一事告訴了大臣張廷玉,算是交待后事了,這表明病情相當險惡。讓他一個月后就拖著病體去曲阜,的確不現(xiàn)實。
以上解釋了雍正帝不可能去河南武陟以及未能親往曲阜的原因,但這仍無法回答:雍正朝十三年間,他何以未能像康熙帝一樣出巡,畢竟他也有統(tǒng)治安定且身體健康的時候。
雍正三年(1725年),盛京將軍噶爾弼赴任時,雍正帝告訴他:來年將前往盛京(今沈陽)謁陵。四年四月二十日噶爾弼上奏說,盛京風調雨順,地方安謐,望皇帝幸陵。雍正帝的朱批是:“候旨,未定?!?/p>
這一時期,曾經權勢顯赫的年羹堯業(yè)已自裁,隆科多也遭到打壓,離心離德的兄弟允禩、允禟將定大罪,雍正帝的統(tǒng)治日益安定。然而他對于前往盛京還是猶豫未定。結果,這次沒去,而且一直未去。
“未遑他出”
雍正七年夏,雍正帝因派兵征討準噶爾,第一次到南海子(現(xiàn)在北京永定門外二十里的南苑)進行誓師。離京城如此之近的外出閱兵活動,對于雍正帝來說,竟屬頭遭。
雍正帝不出巡的問題,是雍正史研究的一個疑團。答案是否如雍正帝對于上述閱兵之舉所解釋的“朕御極七載,宵旰萬幾,未遑他出”呢?這自有其道理,但肯定不是全部答案。
首先應說的是,帝王出巡絕非百姓外出一樣簡單。比如清朝守成之君的嘉慶帝,以遵從祖制而聞名,他塞外巡狩,西巡五臺,又前往關外拜謁祖陵??伤敾实酆鬀]有去曲阜和江南,盡管他不是沒有此計劃的。
我們從孔府檔案得知,嘉慶十四年(1809年)十月初三日,嘉慶帝在乾清宮召見七十三代衍圣公孔慶镕時說:“我赴曲阜還得五年,我要瞻謁廟瞻仰圣墓。到臨時山東巡撫自然知會你,你再準備?!?/p>
十年后的嘉慶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日,在勤政殿,嘉慶帝又一次召見孔慶镕,他說:
我登基已是二十四年, 總不能去是個大缺典,我從前雖然跟著高宗去過兩回,到底不能算我到你那里。去容易,就是路上難,水路罷難去,一路行宮也都破壞了?,F(xiàn)在黃河、運河開口子,山東水又大。
不出一年,嘉慶帝就辭世了,他親往曲阜的意愿,終究沒有實現(xiàn)。
“去容易”——皇帝去哪里似乎都不應是難事,嘉慶帝對孔慶镕說的“路難走”“行宮都破了”“山東水又大”等,絕非他不去曲阜及南巡的真實原因。有學者研究,乾隆帝的一次南巡,其社會組織與動員,相當于一場中小型戰(zhàn)爭,開銷在白銀三百萬兩以上。這是每個理智的皇帝必須認真考量的問題。
嘉慶帝說完上面的一番話后,孔慶镕對答了一句:“臣來的時候還沒有水。”這位衍圣公答得真不得要領,呵呵。
雍正帝對于自己的出巡,說得很少。雍正八年七月,他再次提及出口行圍打獵之事:
從前皇考每歲行圍,令人學習技勇,服習勞苦。及朕即位,仰思皇考付托之重,八年以來,勵精圖治,未及巡幸郊外。而武職大臣侍衛(wèi)官員兵丁,技力亦漸不如前。不可不急為整飭。
雍正帝強烈地意識到了自己未行圍所帶來的問題,但他卻始終不曾那樣做,這背后肯定有隱衷。
“洞悉下情”
還是回到上次引過的雍正四年十月的上諭吧。關于雍正帝不能如乃父那樣行圍校獵,除了政治斗爭需要外,他還承認自己的精力、射技不及等原因。然后他接著說:
朕事事不及皇考。而惟有洞悉下情之處,則朕得之于親身閱歷而皇考當日所未曾閱歷者。朕在藩邸四十余年,凡臣下之結黨懷奸、夤緣請托、欺罔蒙蔽、陽奉陰違、假公濟私、面從背非,種種惡劣之習,皆朕所深知灼見,可以屈指而數(shù)者。
雍正帝這種話在許多場合都說過,但緊接著出巡的話題言此,還是有深意在的?!半薜弥谟H身閱歷而皇考當日所未曾閱歷者,”這話其實是在批評自己的父親。類似批評的話是極少見的,或許是注意到這一點,乾隆帝在編寫雍正朝實錄時就將“而皇考當日所未曾閱歷者”這幾個字刪去了。我們可以認為,雍正帝看到了康熙帝常常出巡造成的種種弊端,而這正是他自己“勵精圖治”要加以改變的。雍正帝決心提升八旗官兵的技力,但不是通過出巡校獵來解決。
若是如此的話,我們對以下情況也就容易理解了:雍正八年十月,雍正帝雖未能親臨曲阜孔廟大成殿修復工程落成告祭典禮,但對代他出席的皇五子弘晝一行做了特別的規(guī)定:
此次皇子等往來經過地方,凡一切應用車馬、口糧、食物、芻牧等項, 俱系遣官動用錢糧, 一一備辦, 絲毫不取給地方。若地方官有借名科派累及民間者,定行從重治置。若隨從人員有借端需索、騷擾地方者,亦從重治罪?!胤酱笮」賳T不許饋送禮物,即食物亦嚴行禁止。
為此,他預先將諭旨通知有關各省官民人等知悉,還專門派滿漢御史各一員隨往稽查,對于不遵規(guī)定者要隨時參奏。
在外的弘晝也著重奏報了這一點:“自大臣、官員乃至跟役均皆謹遵皇父訓諭,每日悄悄而行,不曾耳聞勒索地方官員、擾害百姓等事?!薄暗胤桨傩諄碥姞I交易者,均皆照時價,因略有超時價付給者,百姓忭悅,爭先恐后,與日增多?!?/p>
筆者認為,擔心自己出巡所帶來的種種負面影響,包括出巡本身的大筆支出,是雍正帝不出巡的重要甚至是根本的原因。
筆者不清楚,雍正帝前往武陟品嘗油茶的故事是早已有之,還是新近出現(xiàn)的,但見諸油茶外包裝上的宣傳應該不會太久,因為近些年雍正帝才突然在民間“火”了起來。今天百姓的眼中,過去雍正帝道德有虧、殘忍毒辣的固有形象已經改變。他既然是一位勤于改革的好皇帝,其野史軼事也就值得津津樂道了。
雍正帝乃務真求實之人,若他看到了武陟油茶外包裝上的介紹文字,真不知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