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理發(fā)引起的戰(zhàn)事 江陰地區(qū)滿城百姓都死光
江陰,因地處“大江之陰”而得名,是一個地理上的小縣,南北寬七十里,東西長一百四十里,其北濱大江,東連常熟,西界武進,南界無錫、陽湖,位置重要,乃是山水交會之地,且土地肥沃、產量奇高,每年輸出糧食六萬多石,賦稅十多萬兩白銀,富庶繁榮。
洪武初年,明太祖朱元璋在這里駐軍,俯臨大江,觀其如鵝鼻截江,火脈直射金山,曾有過建都的意向。
江陰民風淳厚,敦禮讓,尚氣節(jié),輕富貴,崇自由。有明一代,如徐麒一類不愿入朝為官者比比皆是。而忠臣義士,也不乏其人。如正德朝,宦官劉瑾擅政誤國,在朝任職的三位江陰人:主事黃昭、御史貢安甫、史良佐,就因以挽死諫、以奏章忤,被稱為“江陰一時三忠”。天啟朝“東林后七君子”中的繆昌期、李應升也是江陰人氏。
弘光政權傾覆,清廷悍然發(fā)出剃發(fā)令,所謂“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要求江陰全縣民眾必須剃發(fā)。江陰民眾,風骨錚然,拒不剃發(fā),因此遭到了清廷數十萬大軍的瘋狂進攻。
孤城江陰在堅守了六十多天后,城內物資已經嚴重匱乏,每人每天只能吃兩頓稀粥強撐苦熬。
為了激勵士氣,振作軍心,一天夜里,城主閻應元選擇勇士千人,飽食一頓,趁黑出南門劫營。勇士們或拿板斧,或拿短刀,或用扁擔,突入清營亂殺一通,等清軍其他營前來相救,閻應元已經帶兵入城了。
(江陰文廟。如今江陰的文化氣息依舊濃厚)
八月初八,秋風怒號,秋雨暴瀉;江陰士民站在雨中守城,任憑炮打,一點投降的意思也沒有。夜半,城中善于游泳的勇士偷渡過外城河,釘死清兵的炮眼,拖緩清軍的攻勢。城里也抓緊修繕城垛,其中南城的城墻比原來還高了三尺。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城內的戰(zhàn)斗力越來越弱。
初九日,閻應元預先派人將麥子磨成面粉,制造月餅。
十二日,城中的石灰快沒有了,對于被炮火炸毀的城墻已經難以修繕了,糧食也漸漸供應不上了。
從十三日起,閻應元開始放發(fā)賞月的物資,一直發(fā)到十七日。
中秋之夕,城中百姓帶上僅剩的酒水登城,舉杯痛飲。諸生許用仿楚歌,作五更傳曲,交給善于唱歌的人登高傳唱,配以笙笛簫鼓相和。當晚,天無纖翳,皓月當空,清露薄野,劍戟無聲。又有一個名叫黃云江的弩師在西邊的敵樓操起胡琴。在笙笛簫鼓琴的配合下,歌者放聲高唱,歌聲悲壯,響徹云霄。
清兵爭前傾聽,或怒罵,或悲嘆,甚至有人哭了起來。清將劉良佐趁機命人作勸降詞,使士卒相倚而歌,自己與僚佐歡飲帳中。酒未數行,城上炮發(fā),清兵倉皇四散。
八月二十日,清兵又從南京新調來了一批大炮,噸位高達千余斤,每條船止能載一座,征用周圍百姓家的鐵器鑄造炮彈,每彈重二十斤重。
清兵又筑了許多土壟,以躲避城中發(fā)出的箭矢和石塊。
午后,大雨如注,清軍的進攻在大雨中展開,炮聲不絕,整個縣城為之戰(zhàn)憟震動。
城中的人困疲已經達到了極限,計無所出,只有等死而已。夜里,城上的人響起了尖銳凄厲的吶喊聲,刺破人的耳膜,逼人心魄。
清兵聞之色變,都說那是來自地獄的鬼叫聲。在城中四邊的空曠之處,隱約有數萬只白鵝飛起復棲,迫近了一看,又毫無形影。一時傳聞四起,那是魂魄升降。白鵝,就是劫數中人的靈魂。
二十一日早上,清軍主帥博洛令幾百個人搬了二百余座大炮到花家壩專打江陰城東北角。鐵彈入城,穿透洞門十三重,樹也被擊穿數重,落地深數尺。
這天的雨勢更急,城頭危如累卵。城上的人鑒于炮火太猛,只要看見火光就躲到破墻后面,等炮聲過了再登上城樓。清兵覺察了,就故意放空炮,并讓炮中只放狼煙,煙漫障天,咫尺莫辨。守城的人聽見炮聲霹靂,連環(huán)不斷,紛紛遁于墻后。清兵遂從煙霧中蜂擁上城,江陰由是告陷。
彼時,有紅光一線直射入城,正對祥符寺。
閻應元高坐東城敵樓,眼見清軍洶涌入城,情知大勢已去,索筆題門:
八十日帶發(fā)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題罷,擲筆提刀,引余部上馬從城頭殺下,大刀上下翻飛,殺敵無數。擬奪門往西而走,但城外的清軍源源不斷地往里擁,根本無路可出,遂勒馬回城,與清軍展開了八次巷戰(zhàn),背脊中了三箭,血染戰(zhàn)袍,且力氣已竭。
閻應元環(huán)視四周,長嘆一聲,對身后從騎說:“為我謝百姓,吾報國事畢矣?!弊园味痰?,朝心口猛刺,鮮血噴薄而出,卻沒有死。
閻應元瞋目大吼,催馬投入前湖。
義民陸正先不忍看大英雄就此離世,跟著跳進湖中施救。
這一救,使閻應元正好落在隨后殺來的劉良佐之手。劉良佐與閻應元有舊,見了閻應元,跳了起來,兩手拍著閻應元的肩膀大哭。閻應元瞪眼喝道:“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事已至此,我只有一死而已,動手吧!”
博洛坐在縣署,急索閻應元。劉良佐將閻應元帶到堂上,讓他跪拜。閻應元挺立不屈,背向博洛,罵不絕口。一名清軍士卒為在主子面前表功,刷地朝閻應元的膝頭捅出一槍,閻應元悶哼了一聲,撲倒在地。
日暮,閻應元被捆綁丟到棲霞庵。當晚,庵里的和尚夜只聽到閻應元連呼“速殺我”三字,不絕于口,半夜,聲寂然。天明,閻應元的尸體已經僵硬。閻應元的家丁還殘存有十余人,全因不降而慘遭殺戮,尸體都堆放在一起。先前跳入湖中救閻應元的陸正先也一同殉難。
有一個叫維新上人的人,在圍城正緊之時曾與閻應元曉夜論事,閻應元寫有《和眾乘城略》交他保存,維新上人將之轉交給黃子心,黃子心旁征博引,寫成了《閻公死守孤城狀》。
副城主陳明遇關閉衙門,親自點火,燒死全家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己持刀到兵備道前下馬與清兵肉搏,身負重創(chuàng),握刀僵立在墻壁上,至死不倒。
訓導馮厚敦,身著大明朝官服自縊于明倫堂,其妻其姐均投井而死。
中書戚勛、諸生許用,把門關上,自焚。
第二天,清軍在城中展開大屠殺,而百姓依舊不屈不撓地與清軍展開巷戰(zhàn)。清兵防不勝防,只好四下放火。老百姓慷慨赴死,均以先死為幸,無一人出降。
清軍故意打開東門,聲稱走東門者不殺,東門卻看不到一個老百姓的身影。清軍又聲稱十三歲以下的童子不殺。但城中的男女老少仍舊陸續(xù)投水、蹈火、自刎、自縊,視死如歸。
一時間,內外城河、絆河、孫郎中池、玉帶河、通塔奄河、裹教場河處處填滿了尸體,重重疊,堆積起好幾重。其中有四眼井,里面的尸體就有二百多具。有女子自盡前作遺詩:
腐胬白骨滿疆場,萬死孤城未肯降。
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二十三日,眼看滿城百姓都已經死光了,清兵這才封刀。
午后,清軍出榜安民。城中的人已所剩無幾。幸存者,止得躲在寺觀塔上的和尚五十三人。
這場戰(zhàn)役,守城八十一天,城里死了九萬七千余人,城外死了七萬五千余人。
江陰以彈丸之地,一城之民,力撓清軍二十四萬人長達八十一天,可謂堅屈不屈、斗志勃勃,氣貫山河,昭著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