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禁煙有功 為何卻簽訂了諸多的“賣國條約”
《南京條約》簽訂時,有三個清廷大員參與其事:欽差大臣耆英、兩江總督牛鑒和曾經(jīng)的兩江總督時任四品乍浦副都統(tǒng)伊里布。
其時,伊里布因為收復定海不力,被革職,后以七品職銜隨耆英“督辦夷務”,后雖然由從五品而升至四品,自稱“欽差大臣頭品頂戴前閣部堂署乍浦都統(tǒng)紅帶子伊”,其家人張喜也是中英談判的重要人物??僧吘公@咎在前,“欽差大臣”、“頭品頂戴”都是虛張聲勢,只能“贊襄”,斷不能主事的。
而牛鑒,防守浙江失利,喪城失地,被英軍兵臨南京城下,參與對英談判,雖有戴罪立功的心思,畢竟難逃日后被清算的命運。參與其事,也僅僅是“參與”,屬于過年的涼菜,有他無他不傷宏旨。
真正在對英談判中折沖樽俎,即對道光帝負責,又要挑談判大梁的,是耆英。
何況,以后的作為南京條約的補充的中英《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和《虎門條約》,中美《望廈條約》,中法《黃埔條約》等不平等條約,都是在耆英的主持下簽訂的。
在李鴻章之前,耆英恐怕是簽訂“賣國條約”最多的“賣國賊”了。
耆英是何許人?大清朝有何對不起他,竟然如此不顧天良?
看他的履歷,朝廷并不有負于他。
耆英,字介春,愛新覺羅氏,滿洲正藍旗人,是滿清宗室貴族。以蔭生授宗人府主事,遷理事官,累擢內(nèi)閣學士兼副都統(tǒng)、護軍統(tǒng)領(lǐng)。自道光二年至十八年(1822-1838)歷任理藩院侍郎,內(nèi)務府大臣,步軍統(tǒng)領(lǐng),禮部、工部、戶部尚書,熱河都統(tǒng)等要職。
而在在南京簽訂城下之盟前,耆英的所作所為,也從沒“有負皇恩”。
1838年,道光皇帝開始在全國開展頗有聲勢得禁煙運動。9月,因原盛京將軍寶興禁煙不利,道光帝命時任熱河都統(tǒng)的耆英遷盛京將軍,上任頭把火,就是要奉旨禁煙。
盛京是清王朝“龍興之地”,宗室眾多,不是皇親便是國戚,于朝廷中樞的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而販賣、吸食者,也大多是宗室皇親。禁煙的難度,要比林則徐的廣州、琦善的直隸大得多。耆英卻是顯現(xiàn)出相當?shù)母删?,著手大力整頓。
首先,1838年11月,耆英將玩忽職守、暗中阻撓禁煙的奉天知州鮑覲堂,署復州城守尉協(xié)領(lǐng)博慶,寧??h知縣袁振瀛,前護理金城守尉佐領(lǐng)王安廣等官員撤職查辦。同時,“嚴札奉天宗室覺羅總族長,內(nèi)務府三旗佐領(lǐng),并滿洲蒙古、漢軍各協(xié)領(lǐng),佐領(lǐng),以及各城守尉、協(xié)領(lǐng),防守尉等各將所屬人員兵丁內(nèi),有無吸食鴉片者,分別詳細查明,造冊呈報,以憑稽查,一經(jīng)核明,無論宗室覺羅,官員兵丁,即行飭拿,從重定擬具奏并將查報不實之該管官員嚴加參辦”。
如此一來,宗室們噤若寒蟬,自是不敢再公然吞云吐霧,至于走私,更是要轉(zhuǎn)入地下。
之后,便對一般旗民下手,“飭督旗民出具十家聯(lián)環(huán)互保,彼此稽查,一遇興販吸食之人,即行舉出。倘有一家有犯,九家聯(lián)坐”。為了避免互保十家陽奉陰違,彼此相互隱諱,耆英又責成各地方官吏隨時設法留心詳查,并親自揀選親信干員秘密分赴各地口岸稽查,對徇私舞弊之徒,一經(jīng)查實,從嚴懲辦,株連九家,以示儆戒。
奉天歷年遠洋而來的閩粵人員絡繹不絕。為堵絕煙源,耆英又下令對在奉天居住的閩人進行了徹底清查,共查出人數(shù)1385名。對興販吸食之徒,直接懲處,搗毀窩巢。而游手無業(yè),但未吸煙販毒之閩人,則妥為驅(qū)逐,不準容留。后為便于管理,發(fā)給執(zhí)照,陸續(xù)分批飭令附閩船解回原籍。對那些有正當職業(yè)且不違法的閩人,除愿返回原籍之外,其余的人令各地方官選具清冊,集中編于保甲。
經(jīng)此雷厲風行,到1839年5月初,“共搜獲煙土煙膏4500余兩,配藥煙灰550兩,煙槍煙具186件,并拿獲收藏煙土及吸食人犯38名。又在沒溝營關(guān)閉雜貨鋪內(nèi)搜出道光十七年煙帳1本,內(nèi)開出賣煙土1400余兩。到該年7月,又陸續(xù)收繳煙土3700余兩,煙具360余件,緝拿煙販97名”。
這看起來,似乎數(shù)量不多,但對于遠離唯一通商口岸廣州的奉天來說,已經(jīng)是所能夠達到的最大成果。
而在鴉片戰(zhàn)爭前期,耆英的表現(xiàn)也不輸于林則徐、裕謙。
英國的戰(zhàn)艦到達定海的時候,耆英接到了有關(guān)鴉片戰(zhàn)爭的第一一道諭旨:“盛京為根本重地,朕心尤為廑注,該處港汊何處可進大船?該省洋面何處最關(guān)緊要?著耆英確切查明,先行奏聞。至現(xiàn)在作何籌辦,固不可先事張皇,不得不豫為準備,以致臨事周章。如果夷船駛至盛京,該將軍即督屬堵御,相機辦理,毋令逞志”。接到諭旨后,耆英立即奉旨而行,向道光匯報了盛京沿海地區(qū)的布防情況,“以期仰副我皇上有備無患之至意?!?/p>
1840年8月,英軍軍艦出現(xiàn)在奉天洋面,耆英發(fā)現(xiàn)后,立即著手進行戰(zhàn)備。英軍占領(lǐng)廈門后,道光帝下令各省嚴防海口,耆英挑選1000名甲兵備調(diào),上奏道:“查英夷逆匪膽敢肆其鷗張,蔓延滋擾,實為天地不容,凡屬臣民,莫不眥裂發(fā)指,今若不謀定后行,刻奏膚功,恐逆焰愈熾,尤難擒制。奴才愚昧之見,唯有整頓天兵,籌拔軍餉,先剿后和,是為切要。”
聽說有不明戰(zhàn)船出現(xiàn)在復州,耆英親自帶兵前去查看,船轉(zhuǎn)至金州后,他又加強金州防衛(wèi),做了當時條件下力所能及的準備。甚至想到了遴選水手扮作漁人,見有英船乘機攻剿的辦法。為了更好的布置防務,還下令繪制了盛京地區(qū)較為詳細的地圖。
這一切的一切,耆英都符合傳統(tǒng)的能臣干吏加忠貞之士。
道光皇帝對于耆英也是很賞識的,在奕山、奕經(jīng)、楊芳等人都無法遏制英軍攻勢的時候,想到了他。
1842年3月29日道光帝諭內(nèi)閣:“耆英著馳驛前赴廣州將軍之任。”稍后又被改命為署理杭州將軍。4月7日又獲頒欽差大臣關(guān)防。
可以想見,身為皇族貴胄,有多年封疆大吏經(jīng)驗,又自認頗知兵的耆英,和他的所有前任一樣,都是志得意滿的踏上征途的。但是當他偕同復出的伊里布抵達杭州后,眼前的一切,讓他從幻夢中驚醒了過來。
耆英在杭州稍作停留后,即趕赴前線,在蕭山見到了奕經(jīng)和文蔚,二人剛剛經(jīng)歷了定海、鎮(zhèn)海、寧波等地的失守,奕經(jīng)隨即向耆英介紹了整個戰(zhàn)況。經(jīng)過這種介紹,耆英對英人的船堅炮利有多大的認識還不好說,但對于裕謙、余步云、楊芳等人,他應該是很了解的。這些人不是優(yōu)秀的官員就是戰(zhàn)功赫赫的勇將,而在“逆夷”的進攻下,都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而局勢的惡化,更讓耆英目瞪口呆。
得到增援的英軍相繼攻陷乍浦、寧波、吳淞、鎮(zhèn)江,無論是陳化成的死戰(zhàn)不退,還是乍浦、鎮(zhèn)江八旗官兵的奮勇搏殺,都沒能夠擋住英軍的腳步。
耆英除了與浙江巡撫劉韻珂“相對而泣”外,不得不考慮如何面對眼前的局勢。雖然道光帝在一連串失敗后已經(jīng)有由“剿”到“撫”的松動,但皇帝的面子讓他給耆英的諭旨是“先剿后撫”。也就是說,雖然要講和,但也要先打一次勝仗才行。
耆英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打一次,哪怕是一小次勝仗的可能。而他又不想如奕山、楊芳那樣用扯謊來諱敗為勝。他做了忠臣的選擇,和皇上實話實說——這是需要勇氣的,在他之前,琦善實話說的最多,落得個“斬監(jiān)侯”。
耆英給道光帝的奏折中,毫不避諱的說出了交戰(zhàn)各省官員早就想說,而一直懾于天威不敢說的話:“該逆船多至二十余支,兇焰甚熾,其炮火又極猛烈,實恐難以抵御”,“二年以來,合數(shù)省兵力,言剿言防,總難得手,……且該夷船堅炮猛,初尚得之傳聞,今既親上其船,目覩其炮,益知非兵力所能制伏”,“是彼逸我勞,彼靈我笨,不能取勝,并非戰(zhàn)之不力,亦非防之不嚴。不獨吳淞一口為然,即閩、廣、江、浙等省之失利,亦無不皆然”,“若不借此轉(zhuǎn)機,速為招撫”,則“禍患更難枚舉”,從而建議“暫時羈縻,以作緩兵之計”。
畢竟,英軍此來不是為了滅亡大清,而是要逼著大清開放,既然無法拒絕,為了避免對于國家更大的損失,耆英理所當然地想到了談和。他沒有現(xiàn)代國家那么明確的主權(quán)觀念,他要維護的是大清王朝的安定,既然用和談可以換來安定,他的選擇就是合情合理。
在也經(jīng)不起失敗刺激的道光帝,終于同意談和。7月27日允許耆英等人“專意議撫”,“便宜行事”。
“誠信”,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思想理論的重要內(nèi)容,是儒家行為處世的重要準則。傳統(tǒng)中國的歷代歷朝的統(tǒng)治者,都大力昌揚“誠信”,并奉之為馭民治國之圭臬,在處理同周邊民族和國家的關(guān)系時,往往強調(diào)“恩信遠播”,使“夷民外族”“向化幕義”,這是一種宣揚國威和炫耀優(yōu)越文明的手段和方式。
耆英主辦和談,自然不會放棄對洋人“示以誠信”,讓他們“向化幕義”。
秉承著“講信義,無欺詐,行篤厚”,耆英在外交禮儀上,他放下大吏的架勢,同英人直接見面,不分尊卑,與外人談話顯得坦誠、溫和,問長問短。南京訂約,耆英在英國兵船上,問及每一件武器以及英國樂隊,甚至問到巴夏禮讀什么書等。耆英這種平易作風,與同時代其他頑固官吏相比,顯得開明、豁達,尤其是耆英與樸鼎查的個人情誼,則更讓洋人感受到他的真摯可親,誠信無欺。在樸鼎查的回憶錄中,曾寫道,耆英稱他為“英地密特朋友”“并想讓他的大兒子給耆英作養(yǎng)子”。在樸氏回國之際,耆英致函給樸鼎查:“彼此心心相印,我們身雖分二,心實為一”,“分袂在即,不知何年何地再能見面快晤,言念及此,令人酸側(cè)?!?/p>
耆英的這一系列做法,被今人看作是“媚外”。但是,這恰恰體現(xiàn)了中國儒家誠信原則所強調(diào)的以個人情感建立信義的悠久傳統(tǒng)在對外交涉上的延伸。自古以來,軍事上軟弱而文化上優(yōu)越的中國統(tǒng)治者也常常采取這種方法來同化和軟化人侵者。耆英深諸此道,他想竭力搞好與各國外交使節(jié)的關(guān)系,以便通過良好的私人交往使得棘手的外交公務變得容易些。
可惜,他所面對的,并不是那些在中世紀憑著野蠻和武勇破關(guān)而入的游牧民族,而是有著一套自己文明規(guī)范和處事原則的近代化國家。他的這一切努力,都在對于近代國際常識的無知中化為烏有,在他認為的一些細小問題上,國家主權(quán)不經(jīng)意的流失了。
早在南京和談之前,耆英認為英國人“其意不過求賞碼頭、貿(mào)易通商而止,尚非潛蓄異謀”。
道光帝對于英人的勒索的答復是“香港準其賞借”,“廈門、寧波、上海等處亦可準其貿(mào)易,但只許來往通商,不準其住據(jù)為巢穴”,并拒絕開放福州。對于道光帝的答復,耆英以為英人所求“均有難以拒絕之處”,“婉拒”了道光的諭令。
《南京條約》當然是按英國人的意愿簽了。在與英人在廣東商約之前,耆英認為如單獨與英國訂約,其結(jié)果必然是“英夷競可示德于各夷,而陰操我國之利柄,各夷不克邀惠于,而維系英夷之手足”,故而建議:“如咪唰堅等國必欲在閩、浙、江蘇通商,似可準其一并議定稅則,任其所之。”道光帝最終只是籠而統(tǒng)之的要求其“妥籌定議”。耆英此后基本上是按此思路行事。在與英人商約的過程中,對于一些關(guān)鍵條款未予重視,往往在損失利益之后還不自知,因為這些條款在耆英及那時的帝國君臣看來,實在沒有重視的必要。
如“西洋各外國商人,如準其一體赴各口貿(mào)易,即與英人無異。將來設有新恩施及各國,應準英人一體均沾”。即我們通常所說的“片面最惠國待遇”,就是在耆英認為這樣可以省去很多麻煩而給予英國人的。而“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條款耆英更是認為這是省事的好辦法。
在與美國人商談之時,耆英的宗旨為:“其有關(guān)貿(mào)易之款,仍遵照上年所訂章程,以免歧異。其無關(guān)貿(mào)易之款,有見于上年善后章程案內(nèi)者,亦即準行。間有新章所未載而事非難行無關(guān)緊要者,不妨姑如所請。倘有于新章有大相齦齲及制定不便更易者,均即嚴行駁斥?!泵绹擞纱顺双@得英人已獲權(quán)益外,還擴大了其享有“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的范圍。其后法國人在此基礎(chǔ)上,則獲得了恢復教產(chǎn)和傳教的權(quán)利。
在耆英看來,大國應該對所有外人寬厚“以示王者無外之意”,“各國視相待之厚薄,以為國體之尊卑,其可以控馭羈縻之處正在于此,自當持以均平,不失觖望之隙,俾得互相觀感,向上之忱”。而且,這樣做對海關(guān)稅收并無損失,廣州少收,而其他四口增多,“挹彼注茲,仍于國課無礙”另從國防考慮仍不失為上策,“將一處之夷船,散之五處,其勢自渙,其情自離,藉以駕駛外夷,未始非計”。
至于傳教的權(quán)利,耆英認為:“欲使英夷有所畏忌,必先不失法、美兩夷之心,而該夷等之崇奉天主教,無異蒙古之信喇嘛,今若習教之人奉有恩旨,不獨法夷借以籠絡,即美夷亦因而悅服,英夷聞之,亦可稍械其桀驁之氣,似與以后辦理夷務不無小補?!?/p>
第一批條約的簽訂,就讓中國一口氣損失了“片面最惠國待遇”、“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關(guān)稅自主”等等權(quán)利。耆英罪過委實不小,而這一切,又是在維護體面,避免夷人進京,讓中方少些麻煩,“以夷制夷”,“懷柔遠人”等等觀念之下做出的決定。
在眾多談判中,耆英作的唯一使今人可以稱道的,是堅持主張不可開禁鴉片貿(mào)易。
中英南京談判中,樸鼎查就鴉片問題向耆英進行了一系列游說活動,竭力證明鴉片貿(mào)易是禁止不了的,并旁征博引,從印度到歐洲,從煙酒因禁運無效而變通征稅,到中國無力禁止鴉片走私,不如依法炮制。對于樸氏的要求,耆英婉轉(zhuǎn)拒絕,并復照他,認為大清皇帝不會聽從這種議論,鴉片弛禁之事,不便遽然奏請,鑒于當時的復雜情勢,耆英曾就此事上奏道光,并道出自己的憂慮:“當此夷務初定之勢,弛張均無把握。操縱實出兩難?!彼埱蟮拦獾鄄脢Z。道光帝對鴉片深惡痛絕,明確諭示耆英:務必從嚴禁煙。耆英在此后的鴉片貿(mào)易問題的多次交涉中,都秉承道光帝之意旨,給予拒絕。
1843年10月中英《虎門條約》的談判中,英方代表小馬禮遜根據(jù)樸鼎查的授意正式提出“鴉片貿(mào)易合法化”,耆英批示中方談判的直接代表黃恩彤“設重稅以難之”。然而,英方代表樸鼎查并不就此罷休。同年11月,樸氏再次向耆英遞交鴉片問題備忘錄,他歷述以往交涉要點,重談鴉片弛禁的好處,并告訴耆英,英方將禁止鴉片進入香港,這樣會迫使載運鴉片的船只深入中國內(nèi)海,事情將會變得更糟。耆英仍堅持“煙禁”原議。并對英使說自己“無意更改原議,也沒有權(quán)力變更帝國的法律”,并要求英、法等國領(lǐng)事官與中國政府合作,共同查禁煙毒,不準煙土進口。樸氏的鴉片貿(mào)易合法化的嘗試再次遇挫。
在多方努力不得得情況下,樸鼎查發(fā)布公告,通知英國商人“不要把鴉片認作是一種未列舉的應稅品目,可以按值百抽五的進口”,并警告說,“任何人根據(jù)這種假定去行事,就要自己去擔當這種行動的危險,既使他是一個英國臣民,他也不會得到英國領(lǐng)事或其他官員的支持”。
英國公使德庇時后來也不得不承認:“為了使這種貿(mào)易合法化,我自己和樸鼎查曾用盡了每一種努力,以圖說服耆英去影響北京政府,但是全未成功。”
英國的失敗,法國、美國也同時遭遇。
中美《望廈條約》中明文規(guī)定:“美國人攜帶鴉片等違禁物至中國,聽任地方官吏自行辦理治罪”。而在附于中法《黃埔條約》中作為該約的部分稅則里,鴉片被認為是違禁品。
耆英履行了一個朝廷忠臣竭盡所能為主分憂的本分,但無知又讓他成為一個不自覺地“賣國賊”。
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耆英以兩廣總督、欽差大臣、五口通商大臣的身份主持對外事務,自認辦理夷務得法的他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而且還多了一項:竭力避免邊釁。
為維持中外相安的局面,耆英奉行“外示信義”的原則,即所謂“唯撫外夷,首重誠信”對外人守承諾,講信用, “條約為信守之憑”,“惟恪遵歷奉諭旨、堅守條約”。
1845年正月,英國提出提前交還鼓浪嶼,耆英以為:“夷情叵測,今無故將鼓浪嶼先還,焉知不為異日緩交舟山地步?惟有堅守條約,庶可杜其反惻之萌。先與鼓浪嶼固屬其善,但與成約不符,且鼓浪嶼既可以先交,則舟山亦可遲還,反傷和好雅誼,不如挨乙巳年銀數(shù)全行交足,將鼓浪嶼、舟山一并退還,更為直截了當?!痹诘玫接⒎酱淼卤訒r的具文保證之后,耆英始同意接交鼓浪嶼。其后,德庇時將歸還舟山與廣州英人入城相并提,要求容許英人入城和租地造屋,否則舟山不能屆期歸還。
舟山歸還,是《南京條約》第12款的明確規(guī)定,而入廣州之事并無明文規(guī)定。因此耆英堅持“惟有固守成約,責以大信,令其歸還舟山,而進城之準行與否,則取決于民情”。幾經(jīng)力爭,舟山得以屆期歸還。
“惟恪遵歷奉諭旨、堅守條約”,自然是近代外交必不可少的優(yōu)秀素質(zhì),也可做到“避免邊釁”,但作為不平等的條約,堅守就必然被后人詬病。而為了不開邊釁,對于民眾和洋人的沖突,耆英只能是對內(nèi)不對外。
在粵東的“民夷”沖突中,外國歹徒在中國領(lǐng)地蓄意殘害、槍殺中國民眾,耆英以條約中的有關(guān)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的規(guī)定而對兇犯聽之任之,甚至抑制民眾的反抗。1844年6月,美國歹徒槍殺廣州無辜平民,耆英聽由美方“準按公義了結(jié)”,勸脅民眾“勿得私相報復,致釀事端”。
耆英的“抑民奉夷”,頗受當時輿論的譴責:“逆夷之敢于猖獗至此者,皆由耆英為之內(nèi)應,背君害民,喪良昧理,以勾通英夷暗助其叛逆之謀耳”,“自有權(quán)奸以來,未有喪良心,無廉恥若耆英之極也”。
耆英自己也頗覺委屈,“本督……愛民盡職奉公之心,如有不誠,天祖鑒之,近年外國訂約,盡我心力,無非欲安我人民,豈有厚待外國,薄待我民之理矣!”他當然有自己的理由:如此作,就是為了避免夷人不跳起邊釁,是為了讓皇上安心,也是為了百姓平安。在內(nèi)心中,他是很瞧不起夷人,視夷人如犬羊的。怎么可以接受這樣的指責?
這樣的陳情表白,民眾當然不能諒解,也無法理解,今人更不能理解。而在根本沒有辦法“制夷”的前提下,“抑民奉夷”不能不說是把損失降于最小的方法。中國近代歷史的屈辱,局限了太多的視線,人們總是看到屈辱,而想不到如何避免屈辱。
陳旭麓先生說耆英是“茍且辦國事的人”,茍且二字頗具神韻。但以耆英來說,不茍且,也無其他辦法可循。“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策略,連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林則徐都沒有什么反應,況耆英乎?
以后的耆英,備極榮寵之后,終于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盡頭。
1848年2月,耆英赴北京覲見道光帝,隨即被留在北京供職,道光帝賞賜雙眼花。1850年咸豐登基之后,耆英仍對新帝陳述英人可畏,應該周旋而不可強硬,為咸豐所不喜,最終被降職為五品候補。
1858年大沽口被英法第一次攻破之后,耆英重被“棄瑕錄用”。咸豐隨即賞耆英侍郎銜,與大學士桂良和吏部尚書華沙納同赴天津與西方國家談判。然而,是年1月,英法聯(lián)軍攻破廣州城劫掠葉名琛的督府之時,繳獲了裝有耆英、徐廣縉和葉名琛在廣州辦理夷務期間的奏折、諭旨和皇帝對外交條約的批復原件等外交文件。這些文件清楚昭示了清朝官員辦理夷務的具體做法。表面以誠信示人而在背地里詆毀無所不用其極的耆英,終于被“英地密特朋友”所厭惡。
結(jié)果,在津與英國代表會晤時,“英夷威妥瑪于座前呈出一件,即系當年耆英具奏馭夷情形摺,語多賤薄夷人,且有宣成宗皇帝朱批”,英國翻譯李泰國和威妥瑪當場就拿此奏片奚落耆英。
已經(jīng)七十余歲的耆英受不了這種羞辱,“未及候旨,踉蹌回通州”,可也不能避免“為王大臣論劾”,被咸豐帝“賜自盡”的結(jié)局。
耆英死時,可能還會暗地里埋怨咸豐皇帝不聽自己的忠言,激怒英夷導致國家再次陷入戰(zhàn)爭。自己為了朝廷殫精竭慮,不惜蒙上污名和為自己所厭惡的逆夷周旋所維持的局面,被這個新登基的皇帝給毀了。
他并不明白,自己的忠心,皇帝體察不到,后世也是體察不到的。在時代轉(zhuǎn)型期間站在風口浪尖的人物,都免不了會是這個結(jié)局。
有人說,從1842至1848年,可稱得上是耆英外交時代。耆英的時代過去了,而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得炮火還在繼續(xù),他身后的“賣國賊”,還將層出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