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施政怪圈 感到孤立就濫殺結果更孤立
崇禎十六年底(1643年),張獻忠在長江中游的荊岳地區(qū)面對李自成部和明軍左良玉部兩大軍事集團的擠壓,感到難以支撐,遂進軍四川以圖自保。崇禎十七年(1644年)春,張獻忠率軍以“澄清川岳”為旗號,進軍四川,八月攻克成都,并親自率軍將李自成的勢力逐出川北。是年十一月十六日張獻忠在成都正式稱帝,國號為大西,年號為大順,改成都為西京,以部將孫可望“節(jié)制文武”,桐城諸生汪兆麟“總決諸事”,并且對部將加以分封。
身居權力之巔的張獻忠開始為他的王朝謀劃了,他沿用明朝舊制,設內(nèi)閣、六部及各院監(jiān)寺科道各衙門,四道設學院四員,取士察吏。出于維護政權的需要,張獻忠注意招降和吸納前朝的官吏文人,委以高官,這取得了部分地主官僚的支持與合作。并開科取士,取得了部分熱衷功名的知識分子的支持?!矮I設科取士,中鄉(xiāng)試者八十人,會試者五十人……榜、探皆具?!睂τ诳婆e取來的知識分子,張獻忠也授以官職,“又配知府以游擊,知州以都儉,知縣以守備,皆以偽科所取文武進士、舉人為之”。通過招降和科舉,大西政權在初期確曾吸收了部分知識分子的加入。對于愿意歸順的前朝官吏張獻忠并沒有從一開始就使用暴力手段,“獻忠懸偽職以待鄉(xiāng)紳,設科舉以待監(jiān)生舉人。其初固無意于屠儒也?!?/p>
從這些職官的設定來看,張獻忠是有意要走一條割據(jù)一方立國自保的道路的,正如他在派人招降重慶官員時所說:“暫取巴蜀為根,然后興師平定天下”。
在四川建立了政權的張獻忠已然身處權力之巔,但是對于如何在四川才能長久立足,張獻忠和他的部下顯然缺乏經(jīng)驗和耐心,以致舉措多端失調(diào)招致反抗,然而此后張獻忠彰顯出了人性之惡,走上了一條以暴易暴恣情濫殺之路。
一、對拒絕合作的地主官紳文人給予極其嚴厲鎮(zhèn)壓
大西軍進入四川以后,要求轄區(qū)內(nèi)的居民必須順從大西政權。對于不合作的,常常給與極其嚴厲的懲罰。張獻忠率大軍長驅(qū)入川,以為這些知識分子必定會望風歸順,憑一紙檄書足以讓他們俯首聽命,因而除了武力,他沒有用別的策略來緩和他與前朝士紳們的對抗,“搜求仕宦及起送衛(wèi)所世職,皆殺之”。僅僅在《蜀龜鑒》一書中,我們便看到如下事例:“致仕按察祖浩正衣冠,罵賊以死;致仕大理寺正王秉乾罵賊死;新繁諸費經(jīng)世與賊將有舊,欲官之,以堅辭見殺;漢州諸生陳元鵬,賊執(zhí)不屈死;舉人江禹澤妻陶氏偕婦張氏攜手罵賊死;諸生劉昌祚以不屈死……”張獻忠及其農(nóng)民軍所采取的極端措施非但沒有使矛盾平息,反而將之激化。張獻忠本人的偏激情緒是導致這種無辜濫殺的直接原因。張獻忠作為大西軍政策的主要制定者,如果不是一開始就進行肉體消滅,而是采取一種緩和的策略,相信情況會好得多。
二、實行恐怖統(tǒng)治
張獻忠進入成都以后,為了盡快穩(wěn)定秩序,實行了嚴密的軍事管制和特務統(tǒng)治。根據(jù)《蜀難敘略》記載:“城門出入,必有符驗登號甘結,犯則坐死者甚。眾入城者面上猶加印記,若失之,則不得出,其后惟聽入而禁出矣?!蓖瑫r對城內(nèi)居民還實行特務統(tǒng)治,廣開告密之法,派人潛伏探查民間言論,“兩三偶語,或夜中燈火,及夫妻子女語言間稍涉不吉,若未平、不穩(wěn)、斷絕、死敗之類,次日并左右鄰里十家皆斬之……其有不及報,而為他處發(fā)覺者,則并查事人亦誅之……”同時,張獻忠還立剝皮、連坐之類的酷刑,其刑法尤為殘暴,近乎變態(tài)。對行刑者,如果“剝未畢而死”,就連行刑者也一起給殺了。“凡有犯,始杖百笞千,次重割耳鼻,次重斷手足,次斬,次凌遲,次割如鵝眼大,以五百刀為限,數(shù)滿釋之,極重剝皮……”刑法如此苛嚴,讓人難免對這個農(nóng)民政權望而生畏。在登基為帝后,張獻忠也大肆推行封建帝王的避諱之舉,“凡碑碣坊梁以大明、大順紀年者誅。及一方文字稱謂有誤及獻忠一字者十家連坐”。
這些措施目的雖然可以理解,但卻打上了恐怖的烙印,讓人不寒而栗。這對于剛剛誕生的新政權來說是極其不利于爭取人心的,就連普通的老百姓也難以對這個農(nóng)民政權產(chǎn)生認同感的。
三、專制暴虐,恣情濫殺
對于不愿歸降的地主鄉(xiāng)紳張獻忠毫不留情地給予鎮(zhèn)壓,但是對于已經(jīng)歸順并在大西政權里擔任職務的知識分子,張獻忠也不信任,常常恣情濫殺。“凡內(nèi)外各偽文武官,偶有小過輒斬之。重則剝皮,實以稿而衣冠之。”《蜀碧》記載:擔任張獻忠大西政權的高級官吏,如右丞相嚴錫命,家住在綿州,張獻忠路過那里,“見宅第壯麗,即命斬之”。禮部尚書江鼎鎮(zhèn),“以郊天祀版不敬”,被杖責百下而死。兵部尚書龔完敬“以道不治,剝皮死”。這些高級官吏偶有小過即被誅殺,中下級官吏被誅殺的就更多了。其部將孫可望引兵從漢中還成都,有部分官員前往郊外,“連名狀迓之于郊,獻忠怒其沿前朝陋習,按名棒殺者兩百”?!昂鲆蝗諝墓偃佟?,有人勸誡他不要殺得太多,張獻忠說“文官怕沒人做耶!”“祭酒某生辰,以受諸生儀一百錢,論死”。夾江生員王志道能一筆寫出一個斗大的“帥”字,張獻忠即說:“爾有才如此,他日圖我者必爾也!”于是便殺了他來祭旗。如此情形之下,人人自危,有誰還能安心的為大西政權效命。張獻忠所展示出的不是一個農(nóng)民領袖的風范,而更象是一個居于權力之顛的暴君。
張獻忠的科舉取士也是帶有強制性的。如果不去參加,要受到極嚴厲的處罰,“妻子沒入營,十家連坐”。
考試之后,“已中者不得寧家,未中者不得在鄉(xiāng)居住,以為秀才在鄉(xiāng)造謠生事,并家眷盡驅(qū)入城中,十人一結,一家有事,連坐九家”。這樣手段實在是殘暴至極,難以安撫人心。張獻忠的所謂科舉考試只是機械的模仿自己敵人(明朝)的做法,并無通過科舉考試選拔人才以重用的打算。其稱帝前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nèi)舉行三次考試,雖有急需用人的現(xiàn)實需求,卻也說明他對科舉之事并不是很慎重,無所謂章法,隨意且充滿血腥味?!妒癖獭芬都膱@寄所寄》說張獻忠開科取士得武狀元張大受,“年未三十,身長七尺,頗善弓馬……儀表豐偉,氣象軒昂”。張獻忠見后喜不自勝,賞賜金銀器皿并美女、田宅、家仆。然不到三天張獻忠便對臣下說自己太喜歡這個狀元了,喜歡得一刻也離不了,竟然派人去把這位新科狀元并其賞賜的美女、家仆一并賜死。張大受死得不明不白,其實也正說明了張獻忠的荒謬暴虐,人性之惡也彰顯無遺。
四、經(jīng)濟措施的空白
張獻忠率幾十萬大軍入川,其后勤供給問題便顯露了出來。以前的流動作戰(zhàn)中,可以通過劫掠地主富商家的資財來補充軍需。在進入四川后,張獻忠的經(jīng)濟舉措是一片空白。如同李自成在北京的“追贓助餉”一樣,大西軍在四川也采取了類似的措施。幾十萬大軍和各級政權的消費,基本上依賴沒收和打糧?!凹幻翊筚Z,飭各州群籍內(nèi)富民大賈,勤輸萬金,少亦數(shù)千斤,事畢仍殺之”。
《蜀碧》也記載說:“又拘紳袍富室大賈,罰餉銀皆以萬計,少亦數(shù)千,不問其力足否,事甫畢,則又戮之如初?!苯俾油炅艘簿土T了,張獻忠卻還要殘忍的將人殺害。同時還派軍隊四出打糧,《蜀亂始末》記載:“獻賊每五日十日發(fā)人采糧”。這樣的舉措對于一個要求穩(wěn)定的政權,不僅不利于恢復和發(fā)展社會生產(chǎn),而且必然導致生產(chǎn)的萎縮和停頓。如此強盜作風,怎能不讓人深惡痛絕!
身居權力之巔的張獻忠在統(tǒng)治策略上屢屢失誤,將自己和四川各階層對立起來了。他的殘暴統(tǒng)治激起了民眾的反抗,“逆(張獻忠)殘暴日甚,人知必死,凡有險阻,皆舉義旗”,“起義兵斬偽令者所在皆是”。殘明武裝如川南揚展部、川東曾英部也對張獻忠施予了巨大的軍事壓力,張獻忠?guī)状闻杀鲬?zhàn)都沒能取得勝利,反而損失巨大,“由是獻賊圖霸之心盡隳,剿民之心愈切”。在地主階級的對抗面前,張獻忠用地域概念代替了階級區(qū)分,把部分四川官紳的敵對行為,反而以為是“蜀人德不知懷,威不知畏”,“是惟盡誅之,始不起義爾?!睆亩呱狭艘粭l以暴易暴的道路?!笆袢俗晕业弥晕覝缰?,不留毫末貽他人也”?!傲铋]郡邑城門,悉行斬戮”;“屠成都民于中園”;“沉金銀于江”;并且詐稱開科取士,將生員士子聚集成都青羊?qū)m,然后殺害了其中的絕大部分(約五千人以上)。甚至對自己的部下也“惡其黨太多……欲汰(殺害)之”。“其殺鰍奴死,雪鰍死,貫戲死,刳腹死,邊地死,士盡矣!及匠傭,及婦女,及僧道,及兵卒,人盡矣!及犬牛,物盡矣!又焚其殿,碎其砌,毀其屋,堙其井,平其城,二年之間,骨積成莽,血流成渠”,在張獻忠施政的后期,出現(xiàn)了一種惡性循環(huán)的傾向:他越是感到孤立,就越發(fā)變得猜疑暴戾;而越是猜疑暴戾,就越發(fā)導致他良莠不分的濫殺,使自己更加孤立。張獻忠獨處于權力之巔,他的欲望如同山巔滾落的巨石,無人可以阻止,于是他的人性之惡也就隨心所欲的彰顯出來。
張獻忠在四川“繼續(xù)進行了兩年的恐怖統(tǒng)治,使人口和資源銳減。1646年底,在四川作為一個基地被消耗殆盡后,張獻忠開始向陜西進發(fā),企圖與清軍爭奪西安。”在北上的途中,張獻忠不幸中箭身亡,大西政權也就隨之土崩瓦解。
總之,身處權力之巔的張獻忠在四川的統(tǒng)治沒有給任何一個階層帶來好處,他身上彰顯出來的人性之惡,是使其在四川無法立足以及使得四川這個天府之國在不間斷的戰(zhàn)亂中變得更加殘破不堪的重要原因。當一個喪失理性的人居于權力之巔時,他所能展示出的只是無比巨大的破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