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朝的限外令 沒有一技之長外國人遣送回國
1811年,也是清嘉慶十六年,論干支則為辛未,羊年,也是從這一年起,中國成了羊。這一年的五月,嘉慶皇帝頒布一道圣諭:“西洋人現(xiàn)在住居京師者,不過令其在欽天監(jiān)推步天文,無他技藝足供差使。其不諳天文者,何容任其閑住滋事?著該管大臣等即行查明,除在欽天監(jiān)有推步天文差使者仍令供職外,其余西洋人俱著發(fā)交兩廣總督,俟有該國船只到粵,附便遣令歸國。其在京當差之西洋人,仍當嚴加約束,禁絕旗民往來,以杜流弊。”
這是一項典型的限外令,大意是說,那些在京師居住的外國人,除了一些搞天文的技術(shù)人員,其他不懂天文的,沒有一技之長的外國人成了社會不穩(wěn)定的因素。為了維穩(wěn)需要,責令有關(guān)部門進行排查,在天文部門有固定工作的除外,其他一律遣送回國。就是在天文部門工作的外國人,也要嚴加管教,尤其要禁止和旗人往來,以免帶壞了旗人。
看似一道普通圣諭,卻蘊涵了大清朝心理失衡,在洋人面前的優(yōu)越感喪失。也說明,中國人對洋人的態(tài)度從此改變,洋人不再是稀罕物了,是一個問題了,而且不得不關(guān)注了。
皇帝很生氣,后果自然很嚴重,不久西洋堂依據(jù)嘉慶的這道諭旨對在京西洋人進行了普查。兩個月后,即七月十四日,主管西洋堂事務大臣福慶把調(diào)查結(jié)果上奏嘉慶帝,提到西洋人賀清泰、吉德明已年老多病,畢學源尚能通曉算法,此三人請令留京;高臨淵、顏時莫、王雅各伯、德天賜四人,學業(yè)未精,留京無用,應遣送回國。
接到奏折后,嘉慶同意賀清泰、吉德明、畢學源三人有一技之長,頒發(fā)留京居住證,但要求他們老老實實住在西洋堂。至于高臨淵等四人,由于沒有一技之長,只能被遣送回國。為了確保徹底遣送,政府對他們一路護送,要求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派人送到良鄉(xiāng),交由直隸護送,直隸再交給下一個行政區(qū)域,一直到廣州,然后等有方便的船只,把他們四人送回家。并且要求他們四人無論在沿途還是在廣東居住期間,嚴禁與內(nèi)地人們來往,擔心他們破壞了淳樸民風。
七月十六日,清政府頒布法令:嗣后西洋人有私自刊刻經(jīng)卷,倡立講會,蠱惑多人,及旗民人等向西洋人轉(zhuǎn)為傳習,并私立名號,煽惑及眾,確有實據(jù),為首者意當定為絞決。其傳教煽惑,而人數(shù)不多,亦無名號者,著定為絞候。其僅止聽從入教,不知悛改者,著發(fā)往黑龍江給索倫達呼爾為奴,旗人銷除旗檔。失察官員降級調(diào)用。在欽天監(jiān)任職的西洋人必須嚴加約束,禁絕與旗民往來,以杜流弊。其余的西洋人俱遣令回國,如有在境逗留者,立即查拿,分別辦理,以凈根株。
真是有點奇怪,堂堂天朝皇帝,竟和區(qū)區(qū)幾個洋人較上勁了,又是嚴定科條,又是大加懲治,又是遣送回國……的確有失體統(tǒng)。不是嘉慶不要面子,問題的根本是洋人太熱情了,要給大清朝的子民帶來福音,這令大清朝的嘉慶很不爽,我天朝上國,哪里需要爾等福音,從哪來到哪里去??墒?,大清朝已經(jīng)離不開洋人了,可以不要洋人的物品,但欽天監(jiān)需要洋人觀察天象修整歷法。
連皇帝都把洋人當回事了,說明天朝放下尊嚴了,心虛了;實力不如洋人了。不敢“中國歡迎您了”,也說明開始害怕了,問題的關(guān)鍵是已經(jīng)離不開洋人了。梳理一下,中國和洋人的交往極具特色,僅僅從稱呼上就能發(fā)現(xiàn)一些端倪。從最早的夷到洋夷,再到洋人,進而變成洋鬼子,之后又稱為外國人——老外,外國人沒有變化,變化的是我們自己。這些稱呼的變化幾乎就是一部中國興衰史,中國人向來以天朝自居,其他國家自然等而下之,不配和中國平起平坐。
最早的“夷”是中原華夏人對周邊地區(qū)人的蔑稱,那時中原經(jīng)濟發(fā)達,文化繁榮,國力強盛,于是把自己當做是天下的中心,稱四方為“夷”,顯示自己的優(yōu)越高貴。托祖先的努力,我們的優(yōu)越領(lǐng)先了世界兩千多年,因而我們稱外國人為“夷”,也就稱呼了兩千多年。這兩千年,一直都是別人到我們天朝求學問道,所謂風水輪流轉(zhuǎn),正當我們還在夜郎自大的時候,而“夷”們卻強大了,而且超越了我們。
“夷”們不像我們天朝那樣矜持,等著別人上門取經(jīng),他們是送來主義,是“己所欲施于人”,就把他們認為的“救世良藥”送了過來。他們哪里知道,天朝什么都是早就有,哪里稀罕他們的東西,他們自然就碰到了一鼻子灰。
據(jù)考究,“夷”們早在唐貞觀九年(635年),就開始來“救世”了,那時稱為景教。不過,那時候我們正如日中天,哪里需要他們,后來唐朝會昌五年(845年)唐武宗滅佛也順帶捎走了基督教,該教故此從中原消失。元朝時,西方“夷”人熱情不減,基督教再次被傳入中國,稱為“也利可溫”(蒙古語“有福緣的人”),當元朝統(tǒng)治者被小和尚朱元璋攆出中原后,基督教也隨風而去。
西方“夷”人做事情向來有宗教徒般熱情,百折不撓,明朝萬歷十年(1582年),天主教耶穌會派利瑪竇到中國“救世”。
利瑪竇的確有本事,為了能在中國傳教,他對天主教禮儀進行了改革,與中國實際相結(jié)合,讓中國人有一種親近感,在翻譯天主教最高信仰“Deus”名稱時,利瑪竇采用了先秦古籍儒書中的“上帝”稱號。再就是,中國人在信仰上帝的同時,還可以拜孔子、祭祖先。經(jīng)過努力,利瑪竇被允許在廣東肇慶定居并傳教,完成了天主教夢寐以求的成功。但由于他們內(nèi)部產(chǎn)生了不和諧意見,引來一些其他來華教士對利瑪竇的傳教方式有偏見,引發(fā)了“中華禮儀之爭”。
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一個名叫顏當?shù)姆▏鴤鹘淌吭诟=▊鹘痰臅r候,以上帝名義禁止轄區(qū)內(nèi)的中國教徒祭祖拜孔,這樣一來,康熙皇帝肯定不干了。盡管如此,康熙還是多方努力,希望羅馬教廷能收回成命,但羅馬教廷就是固執(zhí)己見,這令康熙很不爽。讓你們傳教,已經(jīng)給你們面子了,還蹬鼻子上臉不成,于是一怒之下在全國禁止該教。
通過這件事,康熙還是覺察到西方文化的潛在威脅,他為自己的子孫敲響了警鐘,明確指出:“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后中國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瓏页衅饺站茫瑒枕毎膊煌?。”
這也是天朝的君主第一次走下臺階,開始平視西洋,改稱“夷”為“洋”,從夷到洋,絕不是字面含義的差別,還有更深層次的微妙的變化。這里的“洋”不單是指海洋,更含有先進文明的意思在內(nèi),所以“洋人”一出口,自己就矮了半截。
“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后中國恐受其累?!蹦芸吹竭@一點,康熙不負圣主之名,遺憾的是康熙沒有采取任何應對措施,不僅如此,還在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再頒南洋禁海令,禁止內(nèi)地商船到南洋呂宋(今菲律賓)和噶喇吧(今印度尼西亞雅加達)等處貿(mào)易,南洋的華僑必須回國,澳門外國船只不得載中國人出洋。理由是南洋各國歷來是“海賊之淵藪”,“數(shù)千人聚集海上,不可不加意防范”(《清圣祖實錄》)。
如果說當年朱元璋頒布“禁海令”,是因為自身的小農(nóng)意識讓中國成了世界大航海的落伍者;那么,康熙的“禁海令”,把祖宗幾千年積累下來的海洋資產(chǎn),統(tǒng)統(tǒng)放棄,把自己從一個海洋國家變成沿海地帶渺無人煙的“內(nèi)陸國”,就是有些犯傻了,給自己的子孫后代種下了苦果,也讓整個國家蒙受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