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上真實的一休竟然是日本著名狂僧
一休哥!
當(dāng)小葉子清脆的聲音歡快地響起,聰明的一休應(yīng)聲而出。只見他盤坐在地,手指在大腦門上轉(zhuǎn)個兩圈,閉目靜思,畫外叮咚一聲,小和尚睜開圓圓的眼睛,笑嘻嘻地說: 有了! 這是動畫片《聰明的一休》中的經(jīng)典鏡頭 他總是在思考中得到頓智,將各種難題迎刃而解。
聰明的一休,早已經(jīng)成為童年的記憶,象征著機智與童真。
如今,走近了歷史真實中的一休,我卻漸漸迷失了童年的印象。
一休宗純(一三九四年至一四八一年),日本著名的狂僧智僧,也就是我們熟知的一休哥的原型。他的父親是后小松天皇,母親是藤原照子。照子很受寵愛,當(dāng)時南北朝對峙,她心向南朝,天天懷揣小劍意欲刺殺天皇。復(fù)仇的劍終于沒有刺下去,照子逃出宮廷,在嵯峨野生下了一休宗純。嵯峨位于洛西,傍依古都勝景嵐山,神路四周竹蔭密布,俳圣芭蕉有句曰:嵯峨綠竹多,清涼入畫圖。正是那美麗幽深之景的真實寫照。遠古以來,許許多多為情所困的男女為了逃避情殤來到這里。動畫片中,一休的母親是那樣高貴美麗,而歷史上的藤原照子內(nèi)心的那份糾纏,或許像歷來逃情的男女那樣略可揣測吧。表面若即若離,內(nèi)心卻一往情深的母子之情,是片中感人至深的段落。
正是在后小松天皇的手上,結(jié)束了南北朝之間的戰(zhàn)爭與對立,實現(xiàn)了南北朝的第一次融合。那是在足利義滿將軍的主持下,南朝的后龜山天皇將皇室的神器交還北朝,禪位給后小松天皇。一休一生從來沒有和父親接觸過,父親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記。據(jù)說那個被拋棄的至尊之位的父親,直到彌留之際還惦念著流落在外的兒子,一直呼喚著一休的名字。
一休六歲成為安國寺長老的侍童,十二歲前往壬生寶幢寺學(xué)習(xí)《維摩經(jīng)》和詩法,《聰明的一休》的故事背景就在這一段時間。片中那位趾高氣揚又經(jīng)常被一休說得啞口無言的足利義滿將軍,是那個時代權(quán)傾朝野的統(tǒng)治者。一休的頓智禪出了名,將軍對這個沒有名分的皇子忌憚起來,便想找碴處置一休。他把一休叫到金閣寺,指著屏風(fēng)上的老虎對一休說: 這只老虎每天晚上都跑出來騷擾人,你把它抓起來吧。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一休卻笑嘻嘻地說:請將軍準(zhǔn)備好繩索吧。就在人人都為一休捏把汗的時候,一休從容不迫地捋起袖子,頭上扎起布帶,拿著繩子跳到庭院中,大聲說:快把老虎從屏風(fēng)中趕出來吧,我這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老虎見了我可能太害怕不敢出來,你們趕緊幫忙把它趕出來吧!事實是,沒有人能夠把屏風(fēng)上的老虎趕出來,于是將軍的命令也就不了了之了。
早在一三三六年六月,足利尊氏攻陷京都,扶持北朝光明天皇即位,如愿以償?shù)乇蝗蚊鼮檎饕拇髮④?,在京都開設(shè)了室町幕府,從此進入足利氏十二代兩百四十年的室町時代。
一三五八年,一代梟雄足利尊氏剛剛與南朝達成諒解,準(zhǔn)備全力親征他庶出的兒子足利直冬,忽然背上生癰而亡。其子義詮接任了第二代征夷大將軍。九年后,義詮一病而亡,享年三十八歲。他的長子義滿時年十一歲,接任了第三代將軍之職。義滿的母親是皇室后人,具有皇室血統(tǒng)的義滿死后被尊為太上皇,其一世尊榮可想而知。
經(jīng)過二十年的征戰(zhàn)與懷柔,在老臣細川賴之的輔助下,社會終于得到了一些安定和平復(fù)。一三九四年,即應(yīng)永元年,義滿三十六歲,將征夷大將軍之位讓給了長子義持。
也就是在這一年,一休宗純在嵯峨野出生了。
第二年,足利義滿辭去了太政大臣之職,落發(fā)為僧,法號道義。他在京都郊外的北山大興土木,修蓋庭園,并在湖邊建了一座玲瓏的樓閣,名為鹿苑。其上涂滿金箔,樹木掩映之下,金閣倒映水中,金碧輝煌而又幽雅,構(gòu)成日本建筑史上獨特的韻致。
傳說中的一休擒虎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座金閣寺里。當(dāng)義滿將軍懷著殺機指著屏風(fēng)上的老虎,要求年幼的一休將老虎捉出時,他可能忘記了自己對兒子那充滿仁慈的溺愛之情。足利義滿在親手修建的豪華別莊里,為他庶出的兒子義嗣舉行了成年的元服式。當(dāng)天文武百官前來出席,就連天皇到場都沒有能坐在主座上,十多歲的義嗣端坐首席。義滿還將嫡子世襲的左馬頭之官任命給義嗣。不久,義滿病倒,在一四八年五月辭世,享年五十一歲,留下他最愛的義嗣,無依無靠。終于有一天,父親的愛重成為嫉妒的緣由,義嗣淪為政治利益的犧牲品。一四一六年十二月,鎮(zhèn)守鐮倉的足利尊氏曾孫持氏的下屬上杉氏憲和滿隆發(fā)動政變,京都里流言蜚語遍布,說義嗣與叛軍通好,于是義持便令弟弟削發(fā)為僧,將其關(guān)押在相國寺。一四一七年正月,叛軍覆沒,持氏要求嚴懲義嗣,義持順?biāo)拼?,二十五歲的義滿愛子義嗣就這樣被縊死了。
而那位流落在外的皇子卻始終把握著自己的命運。
十三歲時一休開始學(xué)漢詩,每日一首,持之以恒,很快以 吟行客袖幾時情,開落百花天地清。枕上香風(fēng)寐耶寤,一場春夢不分明 贏得詩名。終其一生,著有《狂云集》。
一休十五歲出家為僧,十六歲住進五山十剎五山,本是中國南宋的官寺制度,即由朝廷任命住持的五所最高的禪寺。室町幕府學(xué)習(xí)南宋五山制度,分別于一三三四年確立天龍寺、相國寺、建仁寺、東福寺、萬壽寺為京都五所最高禪寺;一三八六年確立建長寺、圓覺寺、壽福寺、凈智寺、凈妙寺為鐮倉五所最高禪寺。十所寺廟合稱五山十剎,簡稱五山。之一的京都建仁寺。山林腐敗,風(fēng)俗墮落,讓年輕的一休深感失望。他離開了建仁寺,師從關(guān)山派隱士謙翁和尚,謙翁為其命名宗純。謙翁死后,一休失去精神支柱,冥想一周仍難解脫,在琵琶湖投水,自殺未遂。一生嚴格拷問人生和宗教終極目標(biāo)的他曾大聲疾呼:倘有神明,就來救我。倘若無神,沉我湖底,以葬魚腹。他這樣嘗試了,他后來的徹悟便也是在這個曾經(jīng)試圖自我了斷的琵琶湖畔達成。
一四一五年,二十二歲的一休宗純師從講究苦修的大德寺名僧華叟,過著極為清苦的生活。二十七歲的一天夜里,他在琵琶湖上坐禪,忽然聽到烏鴉鳴叫,于是想到和歌有云:得聞烏鴉暗黑不鳴聲,未生前父母誠可戀。正是想到未生前的父母,突然頓悟,其實出生前的未分別智才是自己的本源實相。次日,一向嚴苛的華叟聽其所言所感,承認其已悟道。
一休宗純對外在形式不屑一顧,他認為形式毫無意義,只有真我才是最真實的存在。二十九歲時,他參加華叟之師的忌日法會,大家都穿著隆重莊嚴的法衣,只有他草鞋布衣依舊如常。師父問他為何毫無威儀,一休從容應(yīng)答: 余獨潤色一眾。法會結(jié)束后,有人問華叟誰是他的繼承人,華叟回答: 雖云風(fēng)狂,但乃赤子,說的就是自號狂云子的一休。華叟辭世前,曾經(jīng)再三讓人將證明得道開悟的印可交給一休,但一休始終拒絕這一紙空文。
一四二三年,足利義持四十歲的時候,將征夷大將軍之位讓給兒子義量,希望他早日得到歷練。結(jié)果義量因為過度沉湎于酒色,兩年后就死了。早已摒棄人世繁華的一休,卻在警示著人生的無常。京都的元旦,人人都在歡慶節(jié)日,一休卻舉著骷髏頭走街串巷,人們都覺得很不吉利。一休卻說,骷髏眼中無物,即為 目出 。目出在日文里就是恭喜的意思。他是在警示世人,眼前的繁華終要成空,人生無常才是本質(zhì)。如其歌云:正月冥途旅程一里冢,可喜復(fù)可賀。自此每到元旦,京都的商家便會關(guān)門三天。
一四二八年,復(fù)任將軍之職的義持死去。幕府以抓鬮的方式選出了新的將軍,義持的四弟義教。義教本已出家,這時還俗做了眾人之上的將軍。正是這一年,一休最敬愛的師傅華叟病故,師兄養(yǎng)叟接替掌門之位,在大德寺大興土木,建造豪華的殿堂。一休認為這與清貧苦修的教義相違背,憤而離開大德寺,臨行前題詩一首:將常住物置庵中,木勺笊籬掛壁東。
我無如此閑家具,江海多年蓑笠風(fēng)。木勺笊籬尚且說是 如此閑家具 ,這對養(yǎng)叟的奢華無疑是極大的諷刺。一休將詩附在寺廟什物明細表后,表明了決絕的去意。從此一休漂泊在外,看盡人間百態(tài)。
一四四一年,播磨守赤松滿佑殺死將軍足利義教,史稱嘉吉之亂。義教脾氣暴躁,對屬下刻薄寡恩。武將赤松滿佑是播磨望族的后人,女兒給將軍做侍女,因為過失被處死,所以滿佑總是謹小慎微,即使被將軍言語侮辱,也是委曲求全,一忍再忍。一天,將軍說要來家里做客。滿佑正自歡欣鼓舞,不料在幕府就職的外甥教佑告訴他,將軍來不過是為了通知他,要將他的領(lǐng)土撥一部分給在將軍身邊做侍從的族侄貞村。滿佑一怒之下,決定政變。就在將軍來府宴會之際,赤松埋下伏兵,將義教斬殺。一族人從容西歸播磨。幕府派出山名持豐前去討伐,赤松大敗,切腹自殺。從此引發(fā)全國內(nèi)亂。
一休曾暫居丹波國讓羽山尸陀寺,寺中停放著死于戰(zhàn)亂和疾病的尸體,一休沉痛地描繪這人間地獄為吟杖終無風(fēng)月興,黃泉境在目前山。多年后,全國大饑荒,疫病流行,京都附近的河流因為死者甚眾導(dǎo)致堵塞斷流,佛門弟子卻仍在為達官貴人的長壽健康祈禱。一四六七年,一休再次經(jīng)歷了應(yīng)仁之亂。歷經(jīng)十年戰(zhàn)火,京都化為廢墟。
一生遭遇許多社會動蕩,看盡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一休宗純的心靈依然還在熱烈地為生命而跳動。七十六歲遇到盲女阿森后,他內(nèi)心的赤忱就在這一刻被完全地點燃了。他贊美四十歲的阿森為一代風(fēng)流之美人,并熱情洋溢地為她寫下了二十多首愛情詩。言語大膽狂放,如:盲森夜夜伴吟身,被底鴛鴦私語新。
口約慈尊三會晚,本居古佛萬般春。
木凋葉落更回春,長綠生花舊約新。
森也深恩若忘卻,無量億劫畜生身。
如果忘卻這份愛情,就會在永劫中變成畜生身。多么刻骨銘心的誓約!一休晚年在薪村酬恩庵修建墓塔慈揚塔,那里成為他和阿森的比翼冢。在生命的盡頭,他再次許下相愛三生的心愿:十年花下埋芳盟,一段風(fēng)流無限情。
惜別枕頭兒女膝,夜深云雨約三生。
一四七四年,一休宗純受后土御門天皇的詔令,擔(dān)任五山之一大德寺的第四十七代住持,重建毀于戰(zhàn)火的寺廟。一四八一年,大德寺工程基本完工,八十八歲的一休宗純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是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圓寂于薪村酬恩庵,臨終前作偈云:
須彌南畔,誰會我禪;
虛堂來也,不值半錢。
一休曾狂言: 佛界易入,魔界難入。 他沖破禪宗的種種清規(guī),寫詩批判禪林的種種衰微,表露真情。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很愛這句話,常常揮筆題寫,他在《我在美麗的日本》中曾言:
繼佛界易入 之后又添了一句 魔界難入,這位屬于禪宗的一休打動了我的心。歸根到底,追求真善美的藝術(shù)家,對魔界難入的心情是:既想進入而又害怕,只好求助于神靈的保佑,這種心境有時表露出來,有時深藏在內(nèi)心底里,這興許是命運的必然吧。沒有 魔界 就沒有佛界,然而要進入魔界就更加困難。意志薄弱的人是進不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