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梟雄都是應勢而起，勢消而亡，民國梟雄大多也如此。袁世凱的最大功績，是對封建體制的和平演變，即在盡量避免流血的情況下，建立了中國第一個共和國，這是北洋、革命黨與清政府三方博弈的最優(yōu)結(jié)果，否則，后果實難想象。而悲劇在于，他竟然退回到君主立憲制，自己當了皇帝，遭到各方討伐，其實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那時大勢已消??！

袁世凱尊崇德國，連胡須都模仿德皇威廉二世的八字牛角須，手下將領們也紛紛跟著有樣學樣，看上去煞是威風。有一張北洋將領合影，身高不足一米六的袁世凱，在當中隨意那么一站，淵渟岳立，壓住了所有的“龍、虎、豹、狗”。沒人可以否認，他才是民國第一梟雄。

1859年9月16日，袁世凱生于河南項城袁張營的一個官宦家族，字慰亭，號容庵。叔祖袁甲三官至一品漕運總督，叔父袁保慶曾任江南鹽巡道，父親袁保中是鄉(xiāng)紳，捐了個同知。

袁世凱排行第四，生母是劉氏，出生那天恰巧袁甲三打了勝仗，為應“凱”意，按照“保世克家、企文紹武”的輩分次序，叫了世凱。他是由嬸母牛氏自幼撫養(yǎng)的，五歲時索性過繼給了無子的叔父袁保慶。

袁世凱六歲啟蒙，隨著養(yǎng)父宦游濟南、揚州、南京等地。由于袁家以武功起家，他更喜愛武藝，學習“萬人敵”的兵書戰(zhàn)策，13歲便吟出：“大野龍方蟄，中原鹿正肥。”

從16歲到20歲，袁世凱正正經(jīng)經(jīng)在北京讀了四年書。有一位堂叔袁保恒時任刑部侍郎，曾帶他到開封幫辦賑務，夸獎其辦事機敏?？上x書累到吐血，兩次鄉(xiāng)試也未考中。最后一次在試卷里，袁世凱寫了兩句蒼涼的聯(lián)句：“重門驚蟋蟀，萬瓦冷鴛鴦?！?/p>

1879年，袁世凱偶遇落魄書生徐世昌，兩人義結(jié)金蘭，發(fā)誓干出一番大事業(yè)。袁世凱跳出科舉，放眼世界，寫了一首言志詩以自勉：“眼前龍虎斗不了，殺氣直上干云霄。我欲向天張巨口，一口吞盡胡天驕?！?/p>

以關(guān)系而論，袁家屬于淮軍系統(tǒng)，但李鴻章幕僚們的學歷太高，袁世凱不愿投靠，因此于1881年5月，率其家舊部數(shù)十人，投奔山東登州的吳長慶。

吳長慶和袁保慶是生死之交，還是希望他考取功名，讓助手張謇督促之。張謇發(fā)現(xiàn)袁世凱事務能力強悍，力薦他任了武職。袁世凱起初對張謇恭順有加，書信往來一概稱“夫子大人函丈”；后來他升任山東巡撫，致書張謇時將稱謂改為“季直先生閣下”；而當袁官居直隸總督時，致書竟稱“季直我兄”。張謇不悅，作書答曰：“夫子尊稱不敢，先生之稱不必，我兄之稱不像?！痹绖P馬上解釋是秘書不懂事，這才拉倒。

從1882年朝鮮壬午兵變到1894年甲午戰(zhàn)爭前，袁世凱在朝鮮前后待了12年。吳長慶死后，袁世凱接掌了慶軍，代表清政府監(jiān)管藩屬國的各種軍政事務，得到了一致好評，順手還娶了朝鮮望族的金氏。1894年，袁世凱看到朝鮮局勢已不可收拾，日本人又恨不得殺之而后快，于是化裝為平民，逃回國內(nèi)。

袁世凱撈了一個溫處道的實缺，本來準備上任，但《馬關(guān)條約》簽訂之后，朝野不少人都想追究他的責任。一日恭親王問：“吾聞此次兵釁，悉由袁世凱鼓蕩而成，此言信否？”李鴻章說：“事已過去，請王爺不必追究，橫豎皆鴻章之過耳?！惫вH王嘿然而罷?；聪祹孜淮罄杏X得人才難得，幫他遞了一封練兵強國的萬言書，安排見了一次光緒皇帝，終在1895年12月開始了小站練兵。因為歸北洋大臣李鴻章管，所以叫北洋新軍。

▲ 天津小站練兵的老照片

對袁世凱來說，統(tǒng)領軍人“比起做文章來，到底容易多了”。有一次，張之洞特地前來取經(jīng)，袁世凱說：“練兵事看似復雜，其實簡單，主要是練成‘絕對服從命令’。我們一手拿著官和錢，一手拿著刀，服從就有官和錢，不從就吃刀?！边@話一語道破天機，袁世凱一輩子靠的就是深諳人性——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甲午戰(zhàn)爭失敗后，熱血青年救國無非文武兩途，比較而言，當兵相對容易一些，尤其是那些有文化底子的士兵，進軍校培養(yǎng)幾年，很快便茁壯成長起來。于是，完全模仿德軍的小站，成了未來北洋軍閥的搖籃。

由于袁世凱在戊戌變法的關(guān)鍵時刻倒向慈禧，光緒皇帝在變法失敗后深恨袁世凱，據(jù)說畫了他的像，天天用箭去射。袁世凱為什么告密呢？權(quán)做如下剖析：一是他在思想上肯定傾向維新派，而在行動上需要服從上級；二是康梁那些措施不靠譜兒，根本實現(xiàn)不了；三是在沒有預案的情況下，倉促政變是不現(xiàn)實的；最后是作為梟雄，必須當機立斷，裝聾作啞一定會被秋后算賬，索性采取主動，何況他不說，慈禧難道就不知道嗎？對這些，老百姓倒是看得更清楚，民謠曰：“六君子，頭顱送。袁項城，頂子紅。賣同黨，邀奇功?？蹬c梁，在夢中。不知他，是梟雄。”

庚子之亂后，岑春煊因為護駕有功，深得慈禧倚重，成為袁世凱仕途上的障礙。為了搬掉這個絆腳石，袁世凱的親信蔡乃煌心生一計：PS了一張岑春煊與康有為在密謀的合影，獻給了慈禧太后。不出所料，岑春煊不久便被外放為兩廣總督，遠離中樞。

1901年11月，李鴻章臨死前說：“環(huán)顧宇內(nèi)，人才無出袁世凱右者。”在他的大力舉薦下，袁世凱接任了直隸總督。

有天，袁世凱向馬相伯請教如何與朝廷搞好關(guān)系，馬說：“要做大官的人，一定須懂得賄賂宦官，進而結(jié)納親貴，便可越級而升，官至宰相亦不難?！贝嗽掚m有調(diào)侃，袁世凱卻信以為真，攀上了李連英，果然妙處無窮。

眼看袁世凱尾大不掉，清廷權(quán)貴將他排斥出局。袁借口不為項城家族所喜，隱居到了彰德洹上村。他一邊天天聯(lián)絡故舊，一邊盡享溫柔。算起來，他共娶了10房妻妾，生養(yǎng)了17個兒子和15個女兒。袁世凱還照了張相，蓑衣孤舟地在洹水垂釣，賦詩道：

百年心事總悠悠，壯志當時苦未酬。

野老胸中富兵甲，釣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無磐石，太息神州變?nèi)碑T。

散發(fā)天涯從此去，煙蓑雨笠一漁舟。

▲ 袁世凱蓑衣孤舟，在洹水垂釣

1911年10月10日武昌槍起，11月1日袁世凱出任內(nèi)閣總理大臣，重組內(nèi)閣，與南方革命黨邊打邊談。次年1月15日，孫中山正式答復：“如清帝實行退位，宣布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p>

對付孤兒寡母就簡單了，1912年2月12日清王室接受優(yōu)待條件，清帝遜位，袁世凱興奮得當天晚上就把辮子剪了。2月15日，南京臨時參議院正式選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tǒng)，改總統(tǒng)制為內(nèi)閣制，袁于3月10日在北京就職。

袁世凱五短身材，頸粗腿短，走正八字步，頗似傳說中的鰲龍。他足不出總統(tǒng)府，也不鍛煉身體，走進走出、樓上樓下，都要坐轎子，后來胖得連腳都看不見了，偏生又有多動癥，在屋里必須找點兒事情做，典型的小動大不動。袁世凱食量驚人，有人親見他：先來20個雞蛋，然后餅、肉、菜。

一般說來，社會流氓比不過文化流氓，文化流氓比不過政治流氓，尤其是掌握槍桿子的政治流氓。袁世凱最初對革命黨那叫一個客氣，等根基穩(wěn)了，馬上就變臉。一方面暗殺宋教仁等死對頭，另一方面與內(nèi)閣爭權(quán)，只不過還算留情三分而已。1913年5月，他讓梁士詒給革命黨傳話：“我已經(jīng)看透你們了，除了搗亂再無本事，爾等如敢再組織政府，當舉兵蕩平之。”

南北之間沒了和氣，又是兵戎相見，最大的惡果就是地方軍閥擁兵自重，自家說了算。封建打倒了，共和好，還是立憲好？當時各有說辭，而前提一定是國家的統(tǒng)一與發(fā)展。立憲有英日的例子，共和有美法之前轍，在一個農(nóng)業(yè)大國搞立憲未必不好，問題是袁世凱有私心，他想當皇帝而根基太淺，一下子變成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閻錫山認為袁世凱稱帝，是有五種人在推波助瀾：一是長子袁克定想承繼大統(tǒng)；二是舊官僚意在封公；三是清廷意在復辟；四是某些部屬想陷袁于不義；五是日英俄三國，欲使中國早日分崩離析。閻錫山對擁帝派朋友說：“你們這是要把大總統(tǒng)往爐火里推??！”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宣布承受帝位，改國號為“中華帝國”，改元“洪憲”。圖為袁世凱在天壇祭天

從1915年起，袁世凱為恢復帝制，想當婊子又立牌坊，弄出了太多太多的故事。1916年3月22日，過了83天的皇帝癮后，袁世凱被迫取消帝制，恢復“中華民國”，5月下旬憂懼成疾。面對眾叛親離，他說：“吾不為帝位惜，為天下人心惜也?！?6月6日，袁世凱因尿毒癥不治而病逝，時年僅57歲。

袁世凱被叫作袁大頭，指的是發(fā)行的銀圓，其實還可以叫冤大頭，就是所謂賣國的“二十一條”，壓根兒就沒簽，陸徵祥、曹汝霖泡在那兒一個勁兒喝茶，氣得日本人直嘟囔：“你們是品茶還是談判??？”袁世凱死前曾自挽道：

“為日本去一大敵，看中國再造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