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科生傷不起:朝堂上的問題首先是政治問題
我上高中的時候偏科,喜歡文不喜歡理,可還是遵從我爸的命令選了理科。經(jīng)歷過不平常的歲月的我爸對文科有恐懼心理,他認為學文太危險,還是學理又實用又安全,1+1=2,清楚明白不會有別的可能。
一看我爸就不了解社會,誰說學理安全的?就算想證明一個1+1=2,也一樣要繞一個大圈子,繞不好,還就等于不了2。
天文學,算是標準的理科吧?一千多年前,為厘清一些類似1+1=2的數(shù)學問題,幾個人繞了一輩子的時間。
隋朝快建立的時候,隋文帝打算“以符命曜于天下”,好給自己改朝換代制造一些輿論氛圍,于是向全社會公開征召有識之士,打造一部歷法。當時有好幾個有識之士出現(xiàn),其中就有擔任過北齊歷官的劉孝孫、著名的文化人和天文學家劉焯、天文學家劉暉,還有一個道士張賓。他們各自拿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交給皇帝評判。
這是一個純粹的理科問題吧?但看看下面你就知道,再理科的問題,也要先文科——確切地說,先政治,再說。
隋文帝采用了張賓的《開皇歷》,不是因為它有多好,而是因為張賓說隋文帝“有帝王之運”。自然科學工作者劉孝孫和劉焯出來反對,提出了很多很自然科學的道理,但打敗他們的是又一個文科理由——“非毀天歷,率意迂怪”和“妄相扶證,惑亂時人”,二劉因此被趕出了京城。另一個劉就比較識時務(wù),或者說受過文科訓練,劉暉迅速與張賓結(jié)成一黨,而為皇帝寵信。
若干年后,張賓去世。劉孝孫辭去某縣縣丞的職務(wù),帶著自己的研究成果又來到京城,重提當年歷書之爭。他本以為張賓死了沒人巧言令色,自己終于可以搞搞學術(shù)了,卻沒想還有個劉暉在。劉暉扣壓了奏章,把劉孝孫擱在司天監(jiān)中“累年不調(diào),寓宿觀臺”。劉孝孫苦于自己的意見不能上達,一氣之下用車子推了一口棺材,抱著他的歷書在皇宮門前大哭,終于引起隋文帝的注意,并命人經(jīng)過實測比較后再決定是否改歷。實測證明,劉孝孫的歷法和參與實測的另一部張胄玄的歷法,都比《開皇歷》優(yōu)越。
水落終于石出,云開終于霧散。道理搞清楚了下面該很自然科學地研究一下了吧?沒想到,劉孝孫爆發(fā)了多年的積憤,提出先斬劉暉,再議改歷,這種不厚道的態(tài)度激怒了隋文帝,于是理科問題再次變成文科問題,皇帝暫停了改歷之議。
不久后,劉孝孫去世。這時,幾次日食的推算錯誤讓隋文帝下決心重定歷法,他這回讓張胄玄、袁充等人負責,當年被趕出京城的劉焯此時再度出山,他在劉孝孫歷法的基礎(chǔ)上,增損改進,獻上了《七曜新術(shù)》,也就是日后完善而成的《黃極歷》以備選用。
二劉的共同問題是不問文科,不講政治——這么大的事,不做鋪墊,不埋人脈,光在招標的時候才出來,那怎么行呢?這和已經(jīng)在皇帝那里做好各種理科之外的準備工作——編造了“日長之瑞”的假天象而得到皇帝寵信——的張胄玄、袁充怎么比呢?失敗,當然就是必然的了。
從最初興致勃勃參加歷法海選到這時,已經(jīng)過去將近二十年了,劉焯從一個四十歲的文化人變成了一個老者。近二十年的光陰卻還沒有讓他明白文科先于理科、政治先于技術(shù)這個道理。他后來得罪人,被發(fā)配至成都充軍,幾年后再得以回京城,以花甲之年上書新皇帝隋煬帝,猶在要求與張胄玄辯論來爭高下。他得到機會了,辯論了,贏了——這是理科的勝利,卻比不上文科的動作。由于袁充等人的阻撓,他的歷法終于還是被擱置了。二劉之二,也抱憾而終。
在這場持續(xù)三十年的爭論中,理科人才二劉付出了一生的代價,終被文科人才阻擋住了通往廟堂的道路。好在文科人才擅長的政治斗爭只存在于廟堂附近,在民間事情要簡單得多。劉焯的《黃極歷》由于成就突出,《隋書》打破只收頒行過的歷法的框框,破例將該歷收入《隋書》的《律歷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