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2歲的山口淑子親歷“平頂山慘案”，針對撫順煤礦遭襲，日軍對楊柏堡村附近平頂山居民進(jìn)行了報復(fù)性的屠殺。“我從家里沖了出去，母親在背后想叫住我，但我飛快地奔向了廣場。松樹根部的地上淌滿了鮮血。追上來的母親一把抱住我，我在母親懷里大聲哭了出來?！鄙娇谑缱釉谧詡髦谢貞浀?。

《夜來香》這首歌馳名中外，這首老歌的演唱者李香蘭，是民國時上海灘“七大歌后”中唯一的外籍藝人。9月7日上午10點(diǎn)42分，恢復(fù)本名山口淑子，抗戰(zhàn)后回到日本生活的李香蘭，在東京家中因心力衰竭去世，走時94歲。

如今再聽李香蘭的成名曲《夜來香》、《何日君再來》，舊時上海灘華燈綺麗、舞池內(nèi)裙裾飛揚(yáng)、歌臺上柔美婉轉(zhuǎn)的畫面仍然奔涌而來，只是這一切卻凝聚在一個日本女人身邊。

一口京片子的山口淑子

1920年，李香蘭出生在中國撫順，那時她還叫山口淑子，祖父山口博酷愛漢學(xué)，父親山口文雄也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這些中國元素，從小就在她的日本身體里，注入了一個“中國魂”。

1932年，12歲的山口淑子親歷“平頂山慘案”，針對撫順煤礦遭襲，日軍對楊柏堡村附近平頂山居民進(jìn)行了報復(fù)性的屠殺。“我從家里沖了出去，母親在背后想叫住我，但我飛快地奔向了廣場。松樹根部的地上淌滿了鮮血。追上來的母親一把抱住我，我在母親懷里大聲哭了出來?！鄙娇谑缱釉谧詡髦谢貞浀馈?/p>

慘案之后，和中國人過從甚密的父親山口文雄被日本當(dāng)局懷疑通敵，舉家搬遷奉天。隔年，山口淑子被父親的義兄、沈陽銀行經(jīng)理李際春將軍收為義女，起名“李香蘭”。同年，她拜俄羅斯歌劇演員波多列索夫夫人為師，學(xué)習(xí)花腔女高音。

山口淑子還有一個義父——天津市長潘毓桂，她以潘淑華的名字在北平翊教女子中學(xué)就讀。北京不同于被日本控制的奉天，抗日風(fēng)潮高漲，山口淑子開始主動隱瞞身世，改掉見人就鞠躬的日本習(xí)慣，說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并以中國人自居，一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

站在北京城墻上的雙面人生

李香蘭是戰(zhàn)時唯一一個在侵略與被侵略的兩國都受到歡迎的女星。

1938至1940年間，從翊教女子學(xué)院畢業(yè)的李香蘭步入影壇，相繼拍攝了《蜜月快車》、《富貴春夢》等影片，這幾部“五族協(xié)和”的政治宣傳電影很快在日本走紅，卻引起中國人的反感。三十多年后，當(dāng)李香蘭作為日本參議員重回中國時，不停在媒體訪問中懺悔自己年輕時拍攝的政治電影。

懷著“藝術(shù)沒有國界”之心的李香蘭，1942年離開電影公司，來到了燈紅酒綠的大上海，她演唱的《夜來香》至今仍是難以超越的版本，在大上海，她成為與龔秋霞、周璇等齊名的“七大歌后”之一。

走紅的李香蘭一直在雙重身份之間掙扎，戰(zhàn)爭不留情面地撞上了她。在一次抗日集會上，在表態(tài)“假如日軍侵入北京，諸位怎么辦”時，李香蘭說：“我會站在北京的城墻上，這樣雙方的子彈都能打中我，我愿第一個死去，這是我最好的出路”。

李香蘭沒有死去。1945年日本戰(zhàn)敗，因?yàn)橹餮葸^《支那之夜》等辱華影片，李香蘭被指控為漢奸罪，為了自保，她終于公開了隱瞞近十年的日本人身份。1946年，做回山口淑子的李香蘭登上遣返船，聽見廣播里正播放她唱的《夜來香》。

山口淑子決心與“李香蘭”一刀兩斷。在歸國船上應(yīng)群眾請求開演唱會時，她說：“李香蘭已經(jīng)死了，今后我要做回山口淑子?！?/p>

對于這段從名譽(yù)頂峰跌進(jìn)囹圄邊緣的中國歲月，李香蘭日后在自傳中評價，“中國人不知道我是日本人，我欺騙了中國人，一種罪惡感纏繞著我的心。在滿洲國的興衰中以李香蘭的身份生活，這是我的命運(yùn)。我別無選擇，只能接受這種命運(yùn)。”

與“李香蘭”和解

接受，或許是一位26歲女人與命運(yùn)和解的唯一方式。而這種接受，在山口淑子此后68年的生命中從未停歇，她不停與“李香蘭”這個名字和解，也不停與自己名字背后的中日恩怨和解。

上世紀(jì)50年代，為了謀生，山口淑子來到香港，以“李香蘭”的名字為邵氏出演電影、灌錄唱片;隨后，她又進(jìn)軍美國好萊塢，當(dāng)?shù)孛襟w問她：“你來有什么想學(xué)的嗎？”她答：“我想學(xué)吻戲?！焙萌R塢歸來之后，她再為邵氏拍攝《一夜風(fēng)流》時，吻戲已經(jīng)落落大方不在話下了。

1959年李香蘭與日本外交官大鷹弘再婚，中止了跌宕起伏的演藝人生。十年之后，她神奇變身，一躍成為法拉奇式的女記者，跑到越南、柬埔寨、中東前線采訪，會見政商名流。

1974年，山口淑子又走上政壇，開啟此后18年的參議員之路。但她又在此時回歸李香蘭的中國情結(jié)，反對參拜靖國神社，為日軍慰安婦爭取賠償，多次訪問中國。此時的山口淑子，已經(jīng)不再糾結(jié)于自己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而是安于日中“精神混血兒”的自我認(rèn)知。

在李香蘭身上，人生的勝利與失敗如夜來花香般繚繞揮之不去。作為勝利者，李香蘭很長壽，甚至一輩子活出了別人三輩子的光芒;但作為失敗者，她在祖國日本和成長地中國之間的夾縫里被命運(yùn)捉弄，畢生都在極力擺脫錯亂身份的枷鎖。

這也許就是李香蘭的命運(yùn)：“那南風(fēng)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愴，月下的花兒都入夢，只有那夜來香，吐露芬芳。”